『近代能楽集』-「班女」-三島由紀夫的百合現代能劇解說兼推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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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能楽集』-「班女」-三島由紀夫創作的百合現代能劇

『假若發瘋能夠創造美好的故事，那麼正常的我們平常所無法想像的美好的空想，不就只能靠發瘋來實現了嗎？』-短篇集『女神』

從少年時代開始，三島由紀夫就因為外祖母帶他看了能劇而對這個藝術形式有了極高的興趣。能劇是一種藉由配戴面具，結合歌舞演出文言台詞的藝術，其傳統劇情則極為強調佛教意義上的拯救，三島對它們進行了兩層次的改編。

第一，他把這些傳統劇目的背景與對話換成戰後日本的時空。第二，他將這些能劇的核心替換為出於他自己的情感和思想。本次介紹的「班女」就是最初於1955發表於《新潮》，改編自同名劇目的劇本。

原本能劇的「班女」典故源自中國西漢的班婕妤，據說在班婕妤失寵之後曾寫下將自己比喻為遭棄之團扇的詞句，這齣能劇只是以此來比喻女主角的命運。原本劇目只有兩個角色，第一個是女主角花子，身為游女的她在與路過的吉田少將墜入愛河之後交換了扇子作為信物。

繼續旅程的吉田讓花子思念他而無心接客，被旅店趕走而發瘋的花子在京都附近的神社被回來的吉田找到，兩人憑藉扇子破鏡重圓。三島在這兩個人之間再加入了一個女主角，也就是身為畫家而年老的實子。那麼，故事如何變化?

在三島的故事中，劇本是以實子這位老畫家的視角為中心的，花子同樣是一個瘋女，她因為等待與她立下約定的吉雄而發瘋。不一樣的是，這一次花子與這位女性老畫家是住在一起的，實子替她贖了身而帶到家中照顧。

這位老畫家在三島的筆下對花子有強烈的獨佔欲，她表示自己特地不用花子當繪畫模特兒就是因為不想讓人注意到她，為了遠離吉雄她更是打算帶著花子一起去旅行。實子這份感情的基礎三島也給了答案:

『那天真無邪的美貌容顏，彷彿月亮蒙上的暈輪一般。第一眼看到，我就喜歡上了她。我為她贖身、帶她到東京來的時候，在心底堅定的起誓-決不讓那個欺騙她的男人把她從我這裡奪走。』-「班女」-第三場

這段話代表著什麼應該不必多說，正是實子對花子的愛。那麼，花子又是什麼樣的性格才讓實子如此喜歡?「你這樣就好，你不要等任何人就好。但是，在邊個世界上，有些人是不能不等待別人的。在我的身體之中，充盈著『等待』這件事情。」，花子這段台詞顯示了她作為瘋人出乎意料的睿智。藉由這段話可以知道，花子的「等待」已經成為了一個自我完備的概念，她充斥的是等待著某人這樣的狀態，但她並沒有真的需要遇到一個現實中的「某人」。

因此，花子在第一場中才會表示她眼中的所有男人都跟骷髏一樣，滿足於「等待的狀態」就是她的性格，而實子對於花子這種生命狀態感到了深刻的共鳴:

『她的不幸是美麗的，完美無缺的。任何人都無法染指。
萬一有人愛上了我，我一定會憎恨那個人；在我看來，男人愛上我這件事，是不可原諒的……所以，我就開始了像夢境一樣的生活。我會讓她，那個打從心底愛著我以外的什麼事物的她，成為我的囚犯。如何？她會代替我，懷抱著我永無希望的愛，以無比美麗的姿態活著。只要她的愛還沒有得到報償，她的心就是我的心。』-「班女」-第三場

在第三場中，原本拋棄花子的吉雄想要回來帶走她，但實子堅決反對，她表示，花子的生命姿態也是自己延續下去的意義，不想被任何人喜歡的她喜歡著愛但又沒有愛著任何實際的人的花子，不去等待任何人的實子將自身的浮沉定錨在花子身上，花子那種已經被抽取出結晶而不用再與任何人相關的愛是永遠不變的。

於是，雖然花子遇到了吉雄，但這一次她眼中的吉雄不過是一個骷髏，根本比不過空想形象的吉雄只好知難而退，而花子也與實子繼續滿足的維持奇妙的同居。

正如開頭引文所講，這是一個美好的空想戰勝現實的故事。三島表示這部作品靈感來自里爾克的《馬爾特手記》，但是在他的作品群裡面「班女」思想上更接近他的中篇小說『女神』。

在這部小說裡，三島講述了一個叫做周伍的男人為了追求理想的女性美而培養自己女兒的故事，這個男人經歷一串意外而讓女兒失去兩個原本的夫婿人選，但女兒居然因此而抹去了她的美貌中指向他人的面向而成為了以自身為目的的純粹美。這個讓美以自身存在為目的的思考到了這部能劇就變成純粹的「愛」:

『花子的愛情（或稱瘋狂）已經被精煉得如此強大，以至於凡庸的、現實存在的吉雄不再能配得上她的愛（或從來沒有配得上過）。於是，花子的愛情就失去了對象，變成了一種只為自身而存在的事物，一種純粹而永恆的事物。』-『班女について』

如同三島自己的解說一樣，花子的愛是純化而永恆的，那麼實子又如何?實際上，實子是厭惡肉體關係的，但她對花子的浪漫傾向也無法否認，這裡已經包含了無性戀關係模式的解讀可能。不過，能夠達成這種感覺也需要歸功於三島在作品中總是穿插大段哲學性獨白的習慣，他不分角色性別的這樣做而且甚至女性更常有哲學獨白。

有許多證據指出這只是他用來傳達自己思想的方法，但也不能否認這種寫法描繪出了一種並不是作為對象而是有複雜內面的「哲學女性」，這也是本作的實子與朝子的特殊關係中性氛圍非常淡薄的一種解釋，即便實子曾經稱讚過花子的軀體，這一論點仍然成立，他和同樣寫女性的川端康成就是在這個意義上不同。最後，請務必去看看原作劇本甚至是看一次表演來體會這部作品的趣味。

參考資料:
1.三島由紀夫:班女――近代能楽集ノ内（新潮 1955年1月）。
2.三島由紀夫:日本の古典と私（秋田魁新報 1968年1月1日）。
3.三島由紀夫:『班女について』-1957。
4.三島由紀夫:『女神』（新潮文庫、1978年3月30日。改版2002年11月10日）。
5.古橋信孝:『日本文学の流れ』岩波書店 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