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isayama1992 于 2024-10-7 11:29 编辑
本文是时隔两月终于写完的《尔国降临》的读后感,包含了我自己读完《圣母在上》原作的一些感想。由于将《尔国降临》的工作同《圣母》在更大范围上的主题即姐妹制度联系起来,所以文内有些相当主观的暴论,对《尔国降临》主体内容的谈论也并不足够 [1],笔力有限,还望作者及其他读者体谅。 《尔国降临》无疑是中文圈子里最优秀的《圣母》同人创作之一,推荐任何读完原作的朋友观看。
一、 我们应该怎么理解莉莉安的姐妹制度?相比在各类讨论中被简化为某种S小说的单纯衍生,《圣母》对于姐妹制度的探讨显然是更加深刻和繁难的。作为祐巳代最早确定的姐妹,现白的出场就为姐妹制度设下一个颇有难度的命题——实在的反思玫瑰念珠的重量。比起已经在莉莉安这个小共同体中认识到玫瑰念珠之所指的祐巳,对于乃梨子来说,玫瑰念珠具有完全不同的含义,所以志摩子才会感同身受地问出“你是否真的有必要拥有玫瑰念珠” [2]这样对“莉莉安人”来说称得上是冒犯的话。这一相当关键的讨论一直持续到了小说的最后几卷当中——在摩天轮上,乃梨子又一次反思她与志摩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今野在文中多次明示“祐祥仍处于莉莉安这个小共同体中”,所以在很大程度上回避了对姐妹制度“终点”的一种实在的探讨。“妹妹是支柱” [3],这一至少对祐巳代来说是语焉不详的判断,似乎一度能够获得概念性的解释,但最终还是变成了黄家新老交接的小共同体的实践活动 [4]。从这个角度而言,《圣母》和《少革》恰好相反,描绘了一个“蛋壳之内”的世界——这也是在严肃讨论中对《圣母》最常见的批评。 那么,《圣母》仅仅是《少女的港湾》这样一个昭和前期堪称压抑的女性写作的空洞重复吗?当然不是,在原作的相当篇幅中我们都能看到今野对S小说“传统”的一种反讽。这里有很多的证据:《荆棘之森》宣告了S小说路线的失败(今野借圣之口讲出了这一路线的前方有“死亡的气息”),柏木优形象的反转(不再作为一个自然灾害般的“男性气概”而积极参与到瞳子的故事当中),甚至是山百合会的构成(瞳子的竞选词直言了学生会选举民主的虚假性,似乎是一种Schoolgirl版本的“藩阀政治”)。作为莉莉安里的“游牧民”,乃梨子无疑具有着姐妹编码之外的流动性,也似乎成为了今野重写,或者说“埋葬”S小说的最佳人选。以一个不恰切的目的论角度来讲,姐妹制度实在的、最后的讨论只能够由现白来完成。 这就是我为什么对《尔国降临》感到如此震惊:它不仅对三年级志摩乃梨剧情的进行了优美、流畅的补充,也对原作的终极问题进行了恰当的捕捉和诠释,这些功绩足够我将它视为一个优秀甚至是绝无仅有的同人创作。
二、 不可否认,佐藤圣对藤堂志摩子的认识有一种直觉上的准确,在樱花树下与志摩子的第一个照面就判断出了“她是人类” [5],从而奠定了旧白的全部相处方式,也一语成谶地窥见了志摩子的未来。圣和志摩子是同类,共享着同一种黑格尔意义上苦恼意识,都拥有对现存世界的不满与疏离。旧白在某种程度上是被故意塑造成“失败的”,因为在旧白这样一种关系无法解决圣志二人当中任何一者的症结,她们能做到的仅仅是互相依偎 [6]。可能的证据就是今野在10卷后的几乎没有让旧白再次相遇,而祐巳、由乃和乃梨子等人都能或刻意或偶然的撞见圣,而圣自己也主观的和志摩子保持距离。在旧白的这种“失败”与志摩子的转变中,志摩子其人的信仰是一个关键因素。 志摩子的天主教信仰深刻的影响了其世界观,同时,作为一个事件——玛莉亚祭的宗教审判——,也使得旧白与现白呈现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面貌。志摩子的虔信无疑导致了一种莉莉安之内的斯多葛主义,她对此岸的漠不关心使其获得了一种“飘飘然”的评价,这也被圣当做志摩子与栞及圣本人的近似之处。当然,小说后来揭示了志摩子的复杂内心,她对人际关系的贪婪与惆怅才致使她采取了那种绝弃的态度。这一线索在30卷得到了更为直接的阐明——我们终于知道志摩子的态度有一个更广泛的“创伤”维度。但是,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志摩子自己也清楚选择投身宗教是一条荆棘之路,但她的“压抑”不断强化着她的决心,使儿时的冲动化作了一个坚定的目标,以至于她完全清楚家人的给予还依然做出相反的选择。 志摩子的“压抑”是可以察觉的,尤其是志摩子对修女的进路产生犹豫后,使乃梨子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更加明显。不妨从志摩子与瞳子的比较角度来看,虽然二人都失去了亲生父母 [7],但两人的处境是显然不同的。志摩子与祖父有血缘上的联系,寺庙的事业也不用必须由她来承担——可以由贤文来继承,或者如准至所说干脆放弃小寓寺的继承制度。志摩子的手上有一份沉重的自由,使她不用和瞳子一样执着的寻找价值和认同,但自由的责任并没有消失,在修女的愿望暗淡了之后,又有什么占据她心头的位置?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在另外一个方面,乃梨子使志摩子的生活出现了巨大的转变,也使志摩子其人出现了明显改观,今野相当直白了讲述了这个事实:由于乃梨子,志摩子从“天使”变成了一个明显偏向妹妹的“凡人” [8]。 从上文这些冗长的梳理中不难看出新白的叙事实际上仍然存在着相当的可能性,但最后今野还是诉诸了一种巧妙却简单的处理,即蓉子的“支柱和包覆”的隐喻,本篇中新白的故事可以说就在那最后一个拥抱中结束了。这种处理在技术上是可取的,但总会给留下一些叙事上的空白;这些铺垫与空白使得读者很自然地想到志摩子和乃梨子的进路、两人独特姐妹关系的后续。可以说,《尔国降临》正是在这样的一种语境下展开的。
三、 《窄门》的地点位于长崎,与长崎自锁国以来传教史相伴的是严重的宗教迫害史。这种隐性的历史,与姑姑茨子的坚守以及“老表”尤利加的逃离一同塑造了窄门之路的张力——通达窄门的路是否必须付出一种莫大的牺牲,以及,窄门里面是否真的存在一种幸福(Eudaimonia)和好生活(gutes Leben)?母亲遗留的信中道出了相反的选择,志摩子却沿着母亲撤离回来的道路行进。“她从窄门里看见的是一种离群索居但崇高的生活,平等地付出爱,收获爱。那是信仰吗?还是单纯的孤独呢?” [9],这段独白引出了问题的核心——虔信许诺的得救或许从来就是失色的,但孤独所致的悲恸是刻骨铭心的。在母亲曾走过的道路上能否找到一样重要的那个人?在失而复得的家人们的环绕中,缺席长崎之旅的乃梨子成为了志摩子心头最有分量的存在。“妹妹是支柱”的隐喻由此获得了实在的分量,在志摩子的自我和解中取得了独一无二的地位;玫瑰念珠不再象征着一种终究会曲散人终的暂时在场,而是要将两人的联系延展到无垠远方。就像波波老师在后记中调侃《窄门》的写作像是“为志摩乃梨宇宙飞船造发动机”,《窄门》确实相当圆满的完成了志摩子在观念上的转变,堪称《尔国降临》中奠基性的一章。 剩余的两篇文章则进一步沿着这个主题前进。《辉夜姬》着实体现了波波老师的写作能力,能在志摩乃梨本里看到这么多人是我非常惊讶的。一方面要推进主线的话剧制作,另一方面又要顾及白家三人的关系,还必须完成其他一众角色(不乏瞳子这样堪称关键的角色)的合理配置,难度实在是太大了。剧中剧最后涌现的辉夜姬的台词堪称是现白关系性最为核心的体现,如文中所述,志摩子并没有勇气让乃梨子留在莉莉安,也不会真的狠心诀别。从一个事后的角度来讲,志摩子的犹豫还是源自于姐妹制度的不安,因为在莉莉安中,“姐姐是包覆”,所以“请你带我走吧”并不是“姐姐应当说的话”;姐妹制度是一种契机,也是一种约束,而这个问题在《愿你的国降临》得到了回应。 《愿你的国降临》对我来说是一篇特别畅快的文章,充满对原作桥段的有趣回应(志摩子对圣瓦伦丁殉道日的不同态度以及定番找卡片)。在《窄门》和《辉夜姬》两篇里分别呈现了志摩子和乃梨子对姐妹制度的思考之后,答案便在《愿你的国降临》呼之欲出了。“但我的国如今不在这里” [10],《辉夜姬》结尾在对现白颇具意义的受难耶稣之下的吻,倒转了这句经文。在《愿你的国降临》中,志摩子终于为她已然坚定的本心付诸行动,以大雪为始的现白故事也在另一场大雪中落下帷幕。至于志摩子本身对爱的判断,仅给出我自己的拙见:神的爱太沉重,况且志摩子已经背离了这条道路,而人的爱则趋向一种伦理生活,似乎又回归了小共同体的当中,姐妹制度的含义或许能表达这种特殊东西,但当它表达这一点时,就在根本上被重构了;这种东西应该被归结为只有志摩子能给出的爱,一种在莉莉安之外也能够无拘无束地实现其自身的东西。
四、 《尔国降临》给了我一种相当震撼的体验,尽管先前就在300上看到过波波老师对白家的解读以及《窄门》一文,但是全书的完成度还是让我喜不自胜,填补了我对原作了不曾详述的三年级志摩乃梨的遗憾。《尔国降临》的意义是如此重大,以至于读后感的起笔都成了一桩难事,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体现出我对本书的极端尊重——但这个读后感最终还是变成了混合我今年对《圣母》小说原作阅读体验的一个杂记。《圣母》原作小说包含太多TV动画没有表达的细节,包括穿插其中的今野本身就相当拿手的短篇故事。也是在这一过程中,今野看似直白传达的东西变得越来越复杂,白家作为红家之下一条暗线的设置也变得越来越明显,甚至于,TV四季被当做唯一故事线的祐瞳在27卷后实际上相当平淡,反倒是现白在30卷又丢下一颗炸弹,越发让我的兴趣集中在白家身上。波波老师对白家的解读和建设无疑是极其深刻且透彻的,加之优异的文笔,使《尔国降临》兼备文学性和可读性,在这个简化和贬低《圣母》的讨论环境中创造了无出其右的杰作。
[1] 尤其是《当我们的春天来领之前》,此文300上的讨论已经相当丰富,而我自觉讲不出什么新的,故搁置此文。
[4] 客观的讲,这一点和红白黄三家本身主题并不相同有关,而这种主题上的不同并不是在一个姐妹关系的基数上做加减法,从一个更加结构主义的角度来看,这种组成特质上的不相同使得姐妹关系也出现了质的差别。以此处黄家的情况为例,32卷的讨论应当被视为24卷后续几卷中黄家遗留问题的解决,《黄蔷薇,决一胜负》里的隐喻变成了现实,而令和菜菜的关系也得到了制度性的公开确认,这些确实就是令和由乃能够解决的全部问题了。黄家后期的冲突,即令要离开莉莉安,可以说也体现了姐妹制度束缚性的一面,令的追求和由乃的成长必须通过彼此的分离来实现,但是在莉莉安之内绝无可能做到这点,由此呈现了作为本文关注点的姐妹制度的一个面向。但是此处的不足正在于黄家本身的特殊性,她们既是一种自然意义上的姐妹,又是一种规范意义上的姐妹,也就是说,在莉莉安的契约之外她们仍能保有法定的姐妹关系。就像在“黄蔷薇革命”中解除了姐妹关系的普通莉莉安学生一样,她们中的部分人真正的失去了自己的姐妹关系,而不能获得黄蔷薇式的和解,因而,黄家的内容并不能很好解释本文特别关注的莉莉安之内的姐妹关系的存亡。
[6] 参见《以藤堂志摩子为中心的现白与旧白关系浅思》,我完全认同波波老师的理解,本文不多赘述。
[7] 小说30卷。志摩子在这里主动将她的身世与瞳子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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