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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女同性恋会对同一个故事产生疏远感 ——分析《LOVE MY LIFE》电影版之谜
著者：溝口彰子 (「ユリイカ」平成26年12月号 特集*百合文化的现在) 翻译：肉機械
やまじえびね的漫画《LOVE MY LIFE》（2001）和其电影版（川野浩司导 2006）基本上是同一个故事。并且这个电影版在改编类的日本电影中也是相对较多地采用了原作漫画的台词。然而大部分女同性恋原作粉（包括我）都对电影版感到失望。这是为什么呢？ 今天的日语中的“百合”（或“GL”）广泛地涵盖了女性之间的紧密友情、柏拉图式恋爱、含有性描写的恋爱等作品群。从这个意义上，少淑女漫画杂志《FEEL YOUNG》上连载的《LOVE MY LIFE》也可以称为百合（GL）。但本作受到了女同性恋的广泛支持，因现役男同性恋杂志《Badi》而有名的テラ出版以前发行的《Anise = Lesbian & bisexual》（2002夏号）在卷头特集用了整整6页刊载了作者やまじ与展现女同性恋社区的漫画《プリカちゃん》的作者天宮沙江的对谈。就是说，漫画《LOVE MY LIFE》作为女同性恋（向）作品也收获了大量人气。那么电影版在故事层面上忠实原作却让女同性恋失望就意味着，并非《LOVE MY LIFE》的百合（GL）故事疏远了女同性恋——可以说是一个很有趣的案例。那么是什么（让女同性恋失望）呢？在正文中将会分析这个问题。
《LOVE MY LIFE》的梗概 主角泉谷市子18岁，是翻译学校学生。她与21岁大学生的城島英理是一对同性的恋人。虽然害怕父亲知道自己的恋人是女性后会惊讶，市子还是下定决心向父亲介绍了英理，结果因为这个契机被告知了父亲实际上是男同性恋，七年前去世的母亲是女同性恋。父母虽然有各自的恋人，却并不是形式婚姻而是都想有有孩子的家庭，互相爱着作为家人的对方。市子虽然一开始感到困惑，但在与父亲现在的恋人、母亲曾经的恋人以及英理的对话中逐渐地接受了事实。一方面英理为了给歧视女性的精英检察官父亲好看立志成为律师，并由于准备考试与市子暂时不能见面。虽然感到寂寞，市子在美国文学翻译家、大学助教授的父亲的建议下，自己也一边为了成为翻译家努力学习一边等待英理。两个月后，市子被英理叫出来，得知了英理写了自传小说并获得了新人文学奖。市子也正通过一份需要阅读原著的工作，向翻译家梦迈出了具体的一步。放弃了律师的道路，作为女同性恋的小说家生存下去的英理和市子从此也会继续恋人关系。故事以一句独白“I LOVE MY LIFE!”拉上帷幕（电影里也是把这句话用标题的形式呈现后，作为片尾曲的歌词在声音上延续）。这是一个有望恋爱和自我实现的工作双丰收的两人的成长故事，一个明亮积极的happy end的故事。
原作漫画描写的市子的女同性恋认同的获得 やまじえびね的《LOVE MY LIFE》大概是史上第一部明确描写主角获得女同性恋认同过程的漫画作品。本作的构成为12话×16页共192页，每一话以市子的独白开始。其中在第三话的开头，市子如此向已故的母亲自言自语： “妈妈，听我说。我第一次从心底喜欢上的人，是一个女生。她是一个比我大3岁，立志成为律师的聪明的人。并不是讨厌男的哦，也不是非女生不可——如果英理是男生的话，我也一定会喜欢上男性的英理的。” 但是，在第四话的开头，市子的发言发生了变化： “话说，最近终于对自己是女同性恋有了自觉！在这之前，我觉得我喜欢上的英理只是碰巧是个女生，但思考一下就意识到并非如此，完全不对。因为男生的英理不可能存在，如果是男生那就不是英理了呀。” 前述《Anise》上的和やまじえびね的对谈中，女同性恋漫画《プリカちゃん》的作者天宮沙江说，与市子的这个意识变化有共鸣的女同性恋很多，“与把女同性恋当作表面的一种潮流引入的作品明显不同，是真正的女同性恋作品”——这点非常重要，因为不停地说“这次只是偶然是同性”，正是因为基于异性爱规范的单一价值观，其对应的关系性在一直以来的各种各样的女性向漫画中被描写。例如《樱之园》（吉田秋生 1985-86）中，虽然描写了女子高中生之间的柏拉图式爱情关系，但同时她们从学园毕业成为大人之后不会成为女同性恋，而是成为与男性配对的异性恋——作品明示了这一前提。另外，成年女性间即使包含性爱的交往，也并不是女同性恋，只是这次喜欢上的人碰巧是女性罢了——说到描写这种关系性的作品，马上就想到《ラブ・ヴァイブス》（桜沢エリカ 1996）。这两部作品都已经被真人电影化，正在准备中的拙作《レズビアン日本映画史（仮題）》（译：女同性恋日本电影史（暂题））里对电影进行了考察， 这里就只说一点。描写女性之间的亲密的这些先行作品里，不管是何种模式，女同性恋是不存在的。和这样的以往作品群相比，《LOVE MY LIFE》中对市子发觉自己是女同性恋的过程的描写是划时代的。
作者的性取向不是问题，只要是脱・异性爱规范就行 由于市子的独白非常有真实感，觉得作者是女同性恋当事者的读者不少。例如本作的法语版后记的执笔者ロドルフ・マッセ把やまじ断言为了女同性恋。[1] ……但是，重新考虑下，想当然地认为不是女同性恋就画不出市子的认同的获得不是很奇怪吗？假设有一个主角是18岁的异性恋女性花子。花子喜欢上21岁的男性太郎并开始交往的时候，会说这样的借口吗，“只是碰巧喜欢上的是异性的太郎，并不是讨厌女的哦。如果和女生的太郎相遇，也一定会喜欢女生的太郎的”。当然不会。这样比较起来，就可以看到对象是同性就反而会说这样的借口这点是很奇怪的。 所以，市子在前一段独白中说出那样的借口的原因正是，市子自身内化了异性爱规范。“这个世界上只有异性爱是正常的，现在的自己虽喜欢同性的英理，还是想保留下自己回到异性恋的可能性——因为假如承认自己是女同性恋，就等同于承认自己是被异性爱规范扼制的一种存在”，是这样一种逻辑。正因如此，在十几页（作品内的时间为几天）内，她超越了印刻在内心中的异性爱规范，获得了女同性恋的自我认同，这一描写极为重要。 问题在于能否超越异性爱规范，并没有作者自身是女同性恋的必要性。《Anise》的对谈中，やまじ表示，“在第三话中画了‘英理是男的我也喜欢’后，改变想法为‘男的英理是不可能的’，特意订正了。”，“当时把努力思考的结果画了出来”。可以看出她诚实的驱使想象力描绘了自己的角色。另外，やまじ称考虑了作者可能会被说是女同性恋，但认为即使那样也没关系——这个说法间接地说明了自己并不是女同性恋。重复一下，やまじ不是理所当然地接受世间一般的异性爱规范，不把同性恋角色当作与自己不同的“他人”分离出来考虑，而是诚实地想象自如假如是同性恋。如果能做到这样，不管创作者自身的性取向如何都可以创作出真实的女同性恋角色。
电影版回避了“女同性恋”这个词？ 这个重要的，市子的意识变化产生的女同性恋认同的获得，在电影版中完全被省略了。并非改为了登场就有了女同性恋认同，而是电影版的市子一次都没有讲过自己是女同性恋。这是女同性恋原作粉们大失所望的地方。然后，电影制作者是以什么理由把这个重要的要素舍弃的？莫非是想把市子塑造为，可以解释为并非女同性恋而是碰巧喜欢上的是女性的角色——这样一想象的话，便不只是失望，更会感觉到一种疏远感。 好了，重新振作一下，考虑下不和原作比较而把电影作为独立的作品来看又如何。即便主角不自称“女同性恋”，既然故事正面地描写了女生之间的爱，对于女同性恋观众来说不应该是喜闻乐见的电影吗？
“女同性恋”这个词像笑话一样吊在空中的世界观 ……很遗憾并不是。理由的第一条是，电影中唯一一次说出“女同性恋”的场景实在是太开玩笑了。那个场景就是，市子介绍了恋人英理之后，询问父亲是否吃惊。父亲虽然吃惊，但觉得市子果然是妈妈和爸爸的孩子，“爸爸是男同性恋，妈妈是女同性恋”，这样告诉了市子。这一段不论是场景还是台词都是忠实还原原作，但出演爸爸的作家石田衣良的极为低下的演技的缘故，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而且（水准）远远超过了，观众一边想着“演技真差啊”一边还是能够停留在故事世界中继续看下去的次元，导致故事中市子的父母是同性恋的“事实”成为一个笑话浮在半空中。 如果起用没有表演经验的石田是“为了不产生真实的女同性恋和男同性恋的故事的印象”的话，那真是太成功了。但是，这里想考虑一下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又是什么原因。石田的采访来看，原来选拔什么的都没有，他直接收到了出演的邀约。我推测的其中的缘由是，比起用无名的演员，直木赏作家的电影处女秀更具有话题性；同时石田在Eテレ等的节目上对女同性恋、男同性恋等性少数群体有要领地发出积极评论，看起来对演男同性恋不会有抵抗；并且作为评论家习惯了摄像机，于是推测会有一定的演技。顺带一提，超低预算的独立电影起用表演的外行并不少见，但在画面上需要有说服力的表演的时候，根据创作者的说法，有细致的彩排和现场的不断尝试[2]。《LOVE MY LIFE》虽是小泉今日子友情出演（照片）的商业电影，可能并没有充裕的时间。不论如何，不和原作比较单从电影版来看，主角和父亲这样的主要角色的性少数性被做成笑话吊在半空中是不变的事实。
服务异性恋观众的欲望和视线的一对女生 电影也和原作一样描绘了女性之间的性爱场景以及两人穿着室内服放松的亲密场景。两人以恋人关系交往也被明白的说明了。从这个意义上说，市子（吉田怜）和英理（今宿麻美）虽然是女同性恋，“女同性恋”这个词却被回避了。为什么呢？解谜的提示有几个。首先是电影开头的场景。休闲系女性时尚杂志的装修特集似的漂亮的房间里，朝阳倾注进来。英理先起了床，从床边的玻璃瓶中取出了大颗的糖果放入嘴中。有所察觉的市子醒过来，“英理”，发出撒娇的声音，接着起了床。看到英理舔糖的样子，说了一声“给我”，然后糖果便在两人间来回。这个场景的静止照片被用作DVD背面的主视觉图——穿着吊带背心面对面的两人相接的嘴中间的粉色糖果的大特写。这个可爱又性感的画面出现在片头，可以说是宣示整部电影就是以这个基调进行的。 但是从现实角度考虑，有起床之后口也不漱就开始舔巨大的糖果的人吗？很少有吧。而且，物体在两个女性的嘴巴之间来回的大特写，就像是特写女性伸出舌头舔奶油的色情影像的一种衍生。“两个女性”这点上可以说是“同性恋”的，但更不如说是面向异性恋男性的工口表现的2次方（译者注：女性的工口表现×女性的工口表现）。对，这个场景预期的观众并不是，代入女性角色觉得“嘴巴黏糊糊的好恶心”的人，而是把她们当作客体、为自己提供色情画面的对象物。 原作中也有舔糖果，一方说骚话“给我”的场景。不过那不是刚起床而是事后的放松时间，说完“给我”就结束了。也就是说，把这个场面设定到刚起床，增加糖果在两人嘴巴间来回的描写是电影版做的更改。比起说忠实原作，不如说把原作的场景作为素材进行筛选，从原作的文脉中分离出来，为目标观众创造出了性感表现……作为面向异性恋观众的GL作品。并且，这部电影的目标不只是喜欢GL的异性恋男性，我想还包括了人气模特今宿麻美的女性粉丝。以看时尚写真的心态来看的话，也就不会注意到刚起床就舔糖果的不自然，单纯在视觉上享受今宿和吉井的身姿了吧。
指甲问题 描写女同性恋的电影的一个重要问题是指甲的长短。这是因为，女同性恋不仅会积极地触碰女性的皮肤，也常将手指伸入阴道，不把手指剪短就容易伤到对方，这种认识形成了一种“短指甲=女同性恋”的符号被流传。美国的女同性恋独立电影《Go fish》（Rose Troche导 1994）中，给对方剪指甲的场景实际上已经是一种特征化的前戏描写[3]。……电影版的市子和英理的指甲不仅长，还做了立体的美甲。剪短的指甲只上一些色彩也足够可以表现得时尚可爱，这部电影不这么做，可以说是判定两位主角只是演“女同性恋”而不会有实际的性爱的。
漫画原作的性爱描写的划时代性 漫画《LOVE MY LIFE》自由地描绘了市子和英理两位女性角色之间的性爱场景，却没有面向异性恋男性的“女同色情”的表现方式，这点也是划时代的。前面提到的对谈中，やまじ表示为了基于实际的观察好好画出“裸睡的时候乳房会如何变形”的细节花了很长时间。就像这样，女性的裸体被细心地描绘出来（图1）。例如这个场景的第二格中市子的脸颊泛红，从第四格中可以看出那是因为英理在给市子口交，读者（通过第二格）可以主观上与市子的快乐产生共感。但是，对异性恋男性来说可能较难产生所谓“点心”的效果。这点在两人在淋浴下相拥的字面上的“湿身戏”（译者注：原文“濡れ場”原引申义为“床戏”）也是一样的（图2）。市子的乳房由于重力下垂的样子很真实，但整体上和现实感是完全相反的。是因为没有阴影吗？还是因为两个人又瘦又像性感杂志模特一样丰满吗？还是因为相拥的两人在画面描绘的完成度高？……恐怕都有关系。但不论如何结果是形成了一种，既有能够主观的移情的表象上的真实感，却又没有色情感的绝妙表现效果。在真人电影中再现这样绝妙的表现原本就是不可能的，只是嘴唇、肚脐为止、以及轻啄背部的床戏都称不上性爱描写，实在不太够（原来如此，只是这样的行为的话指甲长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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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本文的理由：1 没被注意到的论点 电影《LOVE MY LIFE》是一部在故事线上是忠实漫画原作的却疏远、拒绝女同性恋观众的作品。感到有必要讲这点是因为这部电影的影评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点。例如《キネマ旬報》中，増富竜也谈及石田衣良的演技，“……技术差却有特别的味道，让作品更有余裕”（译者注：尬吹实在翻不来）。小山田桐子更进一步，“演员外行的他可能缺乏演技，但是作为一个和文字打交道的智者，细心地倾听女儿的意见、不强加地传达自己的意见。考虑一下有能满足这些的气质的人的话，石田的起用就顿时可以认同了”。小山田还表示“看了电影后最惊讶的是对原作的忠实程度”，好像连市子的独白在电影中被删除都没有注意到。……当然，有多少观众就有多少种对电影的解释，所以并不是想否定增富和小山田的解释，但是如果我不表达我的解释，它就不会存在。由于这种危机感，我发表了对这部比起原作更亲近异性爱规范的电影的批判。
发表本文的理由：2 不希望《青之花》的真人电影化也一样回避女同性恋 另一个不同层面的理由是，去年漫画《青之花》（志村贵子 2004-2013）完结了。表面上以女子高中和演剧部为主题，仿佛是致敬《樱之园》的作品，但实际上有很大的不同。主角的明被青梅竹马的富美亲近，因为不想拒绝好朋友而随波逐流……到此为止都是少女漫画中常见的，但本作中明察觉到自己对富美的喜欢是恋爱意义上的，一直描写到大学时代的告白为止。并且，富美从高中一年级登场的时候开始已经是有自觉地女同性恋了。本作的世界中，作为主角们的老师的姐姐一代里已经存在着成年女同性恋。这样描述好像是个充满女同性恋的故事，虽然实际上确实是，但同时也是和非女同性恋的朋友们的生动的群像剧。特别是通过对富美的细致的介绍，让很多读者对女同性恋角色有了亲近感，有爱的看着她们阅读下去。这个意义上，《青之花》以至今没有的密度结合了广义的“百合”（GL）与女同性恋故事。 像这样高质量的人气作品，很有可能被选为真人电影的原作，或许已经被选上了。正因如此，我要借这个机会说出即使故事和原作一样却疏远女同性恋的电影版案例《LOVE MY LIFE》。从やまじ的对谈中可以类推，能同时被女同性恋所爱的百合（GL）作品，作者（志村）必然发挥了不寻常的想象力。所以希望进行电影化的人也同样能发挥自己的想象力。没有必要对女同性恋观众献媚，只希望能够尊重原作者不以异性爱规范为当然的诚实、强韧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我的愿望仅此而已。
参考文献 - 小山田桐子「人気コミック原作を、自由に、エンタテインメントに……」、『キネマ旬報』、二〇〇七年一月上旬号、No.1474、一二八ー一二九頁
- 志村貴子『青い花』、太田出版、二〇〇四ー二〇一三年
- 増富竜也「映画批評 LOVE MY LIFE」、『キネマ旬報』二〇〇七年一月上旬号、No.1474、一〇二ー一〇三頁
- 溝口彰子「「百合」と「レズ」のはざまで レズビアンから見た日本映画」、『映画と身体／性 日本映画史叢書6』、斎藤綾子編、森話社、二〇〇六年、三一三ー三四三頁
- 「やまじえびね×天宮沙江」（構成・文 萩原まみ）、『アニース』、二〇一二年夏号、テラ出版、一八ー二三頁
- やまじえびね『LOVE MY LIFE』、祥伝社、二〇〇一年
- Rodolphe Masse, “Postface,” LOVE MY LIFE (Kaze Editions, 2005) 仏語版二版あとがき（ぺーじ番号なし）
参考- ^法语的阅读得到了四元朝子的帮助，在这里表示感谢。
- ^这点参考了『初戀』（2007）的导演今泉浩一和制作人岩佐浩樹、『パブの中』（2010）的导演松之木天的话。
- ^关于这点在拙作「「百合」と「レズ」のはざまで レズビアンから見た日本映画」中有详细的表述。
原址 https://zhuanlan.zhihu.com/p/141903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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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5-19 00: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