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本文只會放一半,然而這次第二部分很意外的更長,包含了對宮城仙台從心理層面展開的分析與羽田的創作文體等,最後一部分亦有將他和其他寫女性間性愛的百合小說對比,指出羽田的寫法為何不男凝等等,因此,重要的第一部分看完後,我還是期待各位點進連結看看:
https://medium.com/@peter91916/%E8%AE%80-%E9%80%B1%E3%81%AB%E4%B8%80%E5%BA%A6%E3%82%AF%E3%83%A9%E3%82%B9%E3%83%A1%E3%82%A4%E3%83%88%E3%82%92%E8%B2%B7%E3%81%86%E8%A9%B1-%E5%A5%91%E7%B4%84%E7%9A%84%E5%89%B5%E9%80%A0-%E4%BD%9C%E7%82%BA%E5%AF%82%E5%AF%9E%E4%B9%8B%E4%BA%BA%E6%AD%B8%E5%AE%BF%E7%9A%84%E5%B1%85%E5%A0%B4%E6%89%80-cf66e868ffe0
如上即為連結,以下則是本文第一部分,請多指教:
讀 週に一度クラスメイトを買う話:契約的創造:作為寂寞之人歸宿的居場所
1.
無論是虐待狂或是受虐狂,假如無法感受他人的痛苦或是殘酷行為傳達到自己身上,想必自己將無法得到快感。換言之,他人的情緒會反應在自己的內心,並造成影響......虐待狂並不打算抹殺正在接受拷問者的自由,反而是因為要成全這種自由,才強迫讓正在接受拷問者的肉體,在自由意志下同化。有鑑於此,對於劊子手而言,死刑犯背叛。自由的瞬間,以及死刑犯屈服的瞬間,正是他們快樂的瞬間。 澀澤龍彥
現在,日本人生活在新自由主義社會中,一方面能夠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自由生活,另一方面,則要對自己選擇的結果完全負責,也就是說日本人生活在對自我負責的社會中。這種自己構建自我的生活方式衍生出了一種孤立的生活方式。它既是自由的,也是孤獨的,難以感受到依靠和歸宿。對於這種孤立的、自我負責的社會型態來說,「居場所」這個詞反映了人們希望在不被孤獨和不安困擾的同時,能切實感受到歸宿並生活下去的願望....居場所並不只侷限於擁有學校和自家這樣的物理空間......親屬關係和朋友關係經常超越家庭和學校等這些具體的物理空間,是人們自我認可、不懈努力的源泉。 阿比留久美
「其實也沒有非要仙台同學不可的理由。換成市尾同學也好,後藤同學也可以。就算是個未曾謀面的陌生人也無所謂。即使如此,我仍選上了仙台同學,是出於命運的安排......要是我能這麼說就好了,然而實際上只不過是偶然。許多偶然重疊在一起,再加上我的一時興起,所以現在仙台同學在我的房間裡。一週一次,每次三小時。我會付給她五千圓,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契約......其中包含了不對任何人透露放學後發生過的一切。」,作為網站連載已有三百九十話兼文庫版既刊六卷的『週に一度クラスメイトを買う話』之開頭,宮城志緒理的如上獨白具有重層的意涵,因為這不只講述了與仙台葉月聯繫的起始,不在乎對象是誰的她「一時興起」之付款和聽命令提案還揭示了兩人關係中影響全作結構的「行動優先身分」之特質。她們的關係中不透露兩人時光的約定效力同樣延續到了最新話,它的效果則是讓兩人待著的空間成了標記關係之「單獨性」的範圍和象徵,文庫版為標示篇章差異而在第五卷兩人上大學後換上的「~在一個屋簷下,屬於兩人的祕密~」副標和原副標「~以五千圓為藉口,共度兩人時光~」一樣都有著「秘密」便是此約定延續的根本證據。也是因此,雖然宮城與仙台在一到四卷的關係與第五卷及後續有形式上的差異,下文的分析在處理兩者個別特徵的同時將指出它們間具有的更多是延續性。「在班上屬於引人注目的那一群,又備受老師喜愛的仙台同學,竟然如此乖巧地任憑毫無優點的我命令她,準備像個僕人那樣舔我的腳,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情讓我的情緒高昂起來。」,接續開頭,宮城在出自同章的上文表達的是她命令仙台舔腳後感到的「身分反轉」之興奮,而此處提及的「身分」具體而言就是森口朗指出的,藉交際能力與外貌區分的實際存在之「校園階級」,宮城的興奮在這個階段可說是因單純化的倒錯人際關係而浮上表面的「權力慾望」。羽田宇佐在訪談中曾提及,她為了讓對百合無興趣的人也能讀而選擇從「班級底層向高層下達命令」此類適用對象廣的關係切入,雖然「身分」確實被否定,但羽田關於兩人感情以「校園地位」為始延伸的說法使我們仍必須注意「階級」要素於後續的潛在作用。「眼前的仙台同學,是我在學校看到的仙台同學......即使不是在學校,而是在這個房間裡,仙台同學也跟我劃清了界線,表現的好像只有她自己身處在不同世界一樣,這讓我很想拉下她。」,宮城在緊接著的第三章之獨白表達的則是超出前述權力圖式並延續到故事後期的關鍵渴求,也即她想看到仙台不再迎合他人的真正性格。 「我喜歡的東西。我想去的地方。我一直以為只在意這些事的仙台同學只是在為我考慮,但我感覺事實並非如此。迎合我的程式。我感覺她的體內好像植入了這樣的東西。」,宮城在兩百四十六話與仙台從水族館回來的如上獨白表達的正是與前述第一卷一樣的不滿。雖然她在二百零四話提到「我只是想做記號…為了讓你不要打破晚點回來時要聯絡的約定。」顯示了此階段她啃咬仙台的動力比高中時更明確,也即澀澤所說的因愛對方才想將對方吸收到自己內在的破壞欲,但她的不悅顯示她對「真實仙台」的追求並有改變。在一到四卷的高中篇,宮城對仙台「配合他人等於虛偽」的認知已使她在喜歡仙台聽自己命令的同時感到詭異,比如宮城在第四卷第三話「妳說很期待能來我房間是騙人的吧......讓我付錢在放學後把妳叫來這裡聽我的命令,怎麼可能會覺得有趣......」的疑問就是說她不理解仙台為何會想繼續與她見面,而到了感情更明確的大學篇中,這一認知的影響則是讓她難以信賴仙台感情的真誠。「你在期待什麼啊,好不爽,完全不開心,好生氣,我所追尋的不是這種表情。」,『きたない君がいちばんかわいい』的主角瀨崎愛吏在第六話的獨白顯示出她無法理解為何接受自己施虐行為的雛子會一臉期待,宮城面對仙台時的不悅與愛吏此處的感情相當類似,羽田在訪談中提到自己喜歡まにお的這部作品一定程度上佐證了這一比較。在澀澤的論述中他提到了劊子手的例子,他以這個例子真正要指的是虐待狂會希望自己行為背後的「意圖」被對象的自由意志如其所是的接受,所以希望受刑人害怕的劊子手最喜歡對象的屈服,宮城以及愛吏也是因此在仙台和雛子的自由意志表現不悅和痛苦時最興奮。雖然愛吏與宮城「虐待狂」的特質在表現程度上有「實際」和「隱喻」的區別,但若把視角改成「傾向」則會有不同結果。「我並不想對人做過分的事。我對仙台同學做了說過分也不為過的事。我內心的想法和做出的行為沒有交集......明明只要被領帶綁著乖乖坐在那裡就好了,仙台同學卻說了奇怪的話,事情才會演變成那樣。」,宮城在第二卷第三話關鍵的指出自己在面對仙台時會無法坦率,以及難以控制的對她表現出攻擊性,這一點延續到了約三百零四話,看上去是否定平野啟一郎「分人」概念而強調「真實」自我的本作從這個意義上說也有著推翻自身主張的契機。「與他者目光交會的時候,我們無法躲在從現在流向過去的、持續的內在時間經驗中,推向看不見未來的『共同的現在』。」,鷲田清一在如上論述中指出,對他人目光的意識會將人的「自我」推向與他人共有的「當下」,換言之就是與他者的接觸會被對方的反應帶出自己在沉思時無法意識到的面向,特別強調是仙台的「說話方式」讓自己表現奇怪的宮城發生的就是這樣的狀況。「只要是為了我,她什麼都願意做呢。」,愛吏在第一話中的如上獨白就是她對雛子產生施虐欲的原因,可以說雛子忍耐痛苦的反應就是她行為愈發升級的火種,同樣是被他者反應引出自身未知面的宮城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有相同的「傾向」。將羽田在訪談中的說法考慮進來我們還可以發現,宮城因階層差異在面對仙台時產生的自卑感在此也發揮了影響,而大學篇開始逐漸樂於交出自由的仙台與將痛苦轉為愛的雛子從這個意義上說也都表現了脫離施虐行為脈絡的「受虐」傾向。 「虐待狂的受害者完全屬於虐待狂,是這個情境的組成部分.......一種性違常的一方只需要同一種性違常的成分,而並不需要另一位來自另一種性違常的人。」,與澀澤不同,吉爾.德勒茲如上的論述是從虐待狂的快感條件展開,他對虐待狂的說法直接看是指受害者是虐待狂「唯我論」世界觀的一部分,但其真正的關鍵在於指出虐待狂需要對象與之有一種特定互動模式,宮城與愛吏對面前之人的受虐傾向感到違和由此來看就是因「預期互動」沒有被實現,宮城在兩百五十一話「我所期望的仙台同學,是因為不願而抵抗,因為做不到而難堪的仙台同學,所以她乖乖地說她會自己做,反而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的獨白可說是上述論斷的有力佐證,而她對仙台「真實」姿態的執著除了思緒還促成了改變她的行動。「仙台同學應該從眾多樣貌變成只屬於我的。有喜歡的東西和討厭的東西。有朋友。在眾多的選擇中,只選我。否則我便會感到害怕。」,呼應前述對施虐狂的分析,宮城在上文明確的提及她更希望仙台是在有多樣愛好的情境下仍願選擇自己,她從兩百四十一話開始逐漸嘗試讓仙台找到喜好以及與他人建立關係,這正是因為有多樣人際關係後仍選擇自己的仙台對她才是有保證效果的「真實」也即自由意志。「在真實性制度下,承諾不會先於感情發生,而是後於主體感受到的感情發生,感情成為承諾的替代動機。真實性制度因此要求主體採取兩條可能的路線以確定他的感情,其一是通過大量的自我審視獲得確定」,伊娃.易洛斯在上文提及的「真實性制度」就是現代人建立感情關係的順序,本作在開頭揭示的於熟識前先以「契約」建立的關係恰恰就是這一制度的倒轉,兩人沒確定感情就先有「行為」的聯繫使她們無法保證「真心」,這在關係層面上的影響就是讓上文的宮城與第二卷開始的仙台急需確認對方感情,而它對角色個人的影響則體現為她們持續的自我分析。「畢竟比起當壞人,還是當好人比較好。比起被人討厭,我更想被人喜歡,仙台葉月這個人就是由這種單純易懂的行動原理所構成的。」,比如仙台在第二卷第四話時如此指出的自身性格就充份解釋了為何她在全作中基本會配合宮城的所有命令,她在此強調的自己「單純易懂」只要和宮城的獨白比較就可明白。「我甚至覺得,要是她能請假不去今天應該要做的家教兼職就好了。明明我很討厭抱持這種想法的自己,也覺得自己最好快點回去,但我還是沒有行動,所以我又變得更討厭自己了。」,宮城在第六卷第二話曾以如上獨白描述自己對仙台在逃避與獨佔欲和為她好之間擺盪的想法,這一段代表性體現她自我分析模式的文字從當下情景來看是宮城因前一卷第九章和仙台初次發生關係而在逃避面對她,它對於這段的重點則是宮城對自身感情的理解經常十分「模糊」,這種和仙台相比全然不同的狀況也顯示「真實性制度」帶給了宮城更多困擾。「『安達としまむら』的主角是島村。換句話說,在我個人觀念裡,安達並非主角。原因嘛,說得直白點,就是安達視角往往比島村視角更難寫。尤其是學生時代的安達,她的焦點全在島村身上,整個人精神高度緊繃。」,在近期一篇網誌中入間人間曾這樣討論『安達としまむら』這部自己的代表之作,這般敘述對宮城和仙台感情差異驚人的適用性首先顯示的就是兩者的相似,三島由紀夫「愛人的那一方都成了傻瓜,世界一片黑暗,沒有任何事是自己能夠明白的。」的觀點同時且精確的與仙台和安達狀況的貼合證實了這點,和偏消極的宮城與島村相比,行動力強的她們之思緒和喜好因在關係中先產生「非對方不可」的感情而以他人為中心,藉由入間的思路我們可以說宮城才是『週に一度クラスメイトを買う話』的主角。「我常常喜歡上『非主角類型』的角色,但這類角色在作品中很少有主視角劇情。或許是因為想讀到『讓這類角色永遠當主角』的作品,『週に一度クラスメイトを買う話』最後寫成了只聚焦宮城與仙台兩人的小說。」,羽田宇佐如上看似輕鬆的訪談潛藏著一個重要的思路,也就是宮城與仙台並不是在一般作品中會當上「主角」的角色,『安達としまむら』一定程度上也可以這樣說。為了進一步解明兩者如上的共通處,我們需稍加展開百合小說的「子類別」論。 一般而言,像入間和羽田這樣沒有另外主線而就是描寫關係的百合小說其實通常會是單一視角寫到最後,以近期的例子來說可以舉出『彼女のカノジョと不純な初恋』以及『百合の間に挟まれたわたしが、勢いで二股してしまった話』,『だれがわたしの百合なのか⁉︎』以及「わたなれ」當然也都可以如此算。其中有幾部在書內確實有其他視角,但那都是在間章與斷章這類非正規章節而不影響主章架構。除這之外,還有另一類百合小說並不插入斷章而是在正規章節最後放入另一人視角,這類放入我稱之為「解謎章」的作品則以犬甘あんず為代表,他從『性惡天才幼馴染との勝負に負けて初体験を全部奪われる話』到最新的出版作『クラスの姫は私のわんこ』都是如此,我們由此首先得注意到「穩定雙視角」在百合小說裡實際上很稀有。再來,如上兩類作品群在主角關係的設定上驚人的都是「自認平凡」與「外在人設相對完美但有脆弱面」的性格組合,其安排章節的效果因此便是凸顯主角的「平凡人」心境與生活被只能看見「外顯面向」的特別之人攪動的過程。「可惡,臭真唯!害我沒辦法和紫陽花同學一起玩,這都要怪你!」,甘織玲奈子在「わたなれ」第一卷末尾的這段台詞就很有代表性的體現了這種關係模式,而所謂「解謎章」與斷章則有著揭示這些特殊角色行為動機的作用。「當我有了更開闊的視野以後,發現人類其實意外地單純,並且意識到要掌控人類其實是件很容易的事。我能夠讓任何人都喜歡我。除了唯一一個例外......就只有若葉的心是我無法掌控的」,比如梅園小牧在『性惡天才幼馴染との勝負に負けて初体験を全部奪われる話』第一卷的最後就以如上獨白清楚的解釋了她實際上對若葉的愛,對他人八面玲瓏的她執著傷害若葉的原因就是為了成為她的「特別」。雖然這些作品沒有一部可以被總括為人設組合,但在最基底處我們還是可以注意到「偏陰角的普通努力家與有陰暗面的外在完美陽角」這一人設大框架。「儘管不到頂尖,卻也列居前茅。如果卸掉臉上的淡妝,說不定其實只有中上程度,不過仙台同學就是有著這種水準的美貌......我不討厭她的長相,她長的沒有特別可愛,不過還算是可愛的那一型吧。」,如上段落的分號前後分別是宮城與仙台在第一卷一二章分別講述的對另一方的印象,這裡的關鍵在於兩人的印象恰好都是「不上不下」,此種「不平凡亦不出彩」的設定使我們首先可指出宮城與仙台在其他作品更可能是主角旁邊的角色,在校園中她們不顯擺的表現強化了這一推斷。雖然安達和島村與這兩人不同有著在其世界觀裡美貌排前段的設定,但兩人的性格與前述「陰角努力家與外在完美陽角」之組合毫不相符。「可是我也沒特別想當個冰清玉潔的人,覺得生活中有些刺激也不錯。」,與前述對自身行動原理的明瞭呼應,仙台在第二卷第六話的如上獨白表達的則是她對於自身慾望的清楚認識,這一點與前述作品中擔任著「陽角」的角色相當不同,宮城則是能正常社交但在精神和行動層面有矛盾的態度。『安達としまむら』姑且還可以從兩人避世的態度發現一種綁定角色的「類型」,但對於『週に一度クラスメイトを買う話』我們則必須指出兩人的性格沒有辦法被特定的「類型」總括,也恰是因為羽田有著描寫「非主角類型」主角的意識他才能找到這種新角度。至於和『安達としまむら』共通的「穩定雙視角」章節安排,它則有著凸顯關係平等的功能。對以「わたなれ」為代表的單視角百合小說而言,其重點就是凸顯主角如何以平凡人的努力拉近自己和完美之人的心理距離,作為衍伸的犬甘あんず會寫的「解謎章」則有指出完美之人是看上主角的什麼隱藏特質才接近對方的功能。但是,在「穩定雙視角」中,上章視角的互動下章基本就可以在另一方視角看到其心理評價,藉由「排除內面」保持的謎之人設在此無法成立。於是其表現形式所傳達的訊息就不再是「平凡人解開完美之人的心理枷鎖之謎」,而是「兩個地位實際上一致的人如何互動與理解對方」。雖然仔細區別的話,在面對仙台與安達幾無個人喜好的專一感情時羽田和入間在評價上的差異凸顯了「社會性的強與弱」,但單就百合小說的子類型而言他們這兩部確是同一種。回到羽田的本作來看,兩人感情理解的錯位亦可說是由雙視角凸顯的,比如宮城在兩百五十一話直白的要求仙台說出自己的喜好雖然確實是她角色成長關鍵的轉捩點,但在下一章仙台視角中我們也立刻就看到這帶給仙台不小的困擾。其源頭在如下三百八十八話的段落中將由仙台的不滿展示,那表現了兩人的關係在「秘密空間」中獲得的性質與「尋求真實」本身的矛盾,更精確的說就是兩人在高中篇時關係特徵的延續:
今天的宮城,是平常不會讓我看到的宮城。 宮城有很多只有我才知道的樣子,未來我也希望這樣只有我才知道的宮城保持下去,但我也想要擁有和別人在一起時才會展現出來的「我幾乎見不到但別人總是能看到的宮城」。 「舞香和澪小姐都來,總不能擺出一副無聊的樣子吧。」 「這一點我也是一樣啊。」 「……我知道,可我還是不爽。仙台同學,其實你也是真的很開心吧。」 我並非這種時候都能說出一點也不開心這種話的人。 那個後來我才知道是從SNS上評價很高的一家店裡買來的蛋糕非常好吃,澪也讓現場的氣氛變得十分活躍了起來。 宇都宮也笑呵呵的,大家都在讓今天變成一個美好的日子。這無疑激發了我內心中開心的情感。 但是,比起這些,我的心依然一直向著宮城。(......) 「收到的圍裙,你會用吧?」 宮城平靜地說道,於是我看向了放在地板上的裝著澪和宇都宮送的圍裙的盒子。 「宮城用要用圍裙嗎?」 「是我在問你。」 「你做飯的時候,一直都不穿圍裙的吧。」 這種話並不應該說出來。 這種試圖否定澪和宇都宮送的生日禮物的話,不該說出來。 我明白這個道理,但今天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是沒有穿,但以後會穿。畢竟是舞香和澪小姐專門選的生日禮物。」 「這樣啊。」 「仙台同學不打算穿嗎?」 「……這圍裙既不是我選的,也不是宮城選的。」 說完,我在床上坐了下來,宮城也坐在我旁邊了。 距離並沒有很近。 雖然觸手可及,但並非肩並肩。 我看向宮城,只見她一臉為難地凝視我。 「……仙台同學。圍裙是舞香和澪小姐給我們選的,仙台同學也穿吧。」 宮城說了一句過於正論的話,然後握住了我的手。 這種時候,她總會理所當然地說出理所當然的話。 朋友應該珍惜,朋友送的東西也應該珍惜。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所以我應該點頭。 然而,心中的陰霾卻無法消退。 不僅如此,宮城的話語反而讓陰霾變得更大,讓我無法坦率地點頭。 宮城明明坐在旁邊,我們還牽著手,我卻感覺宮城離我無比遙遠。 三百八十八話
「宗助夫婦又跟平日一樣聚首在油燈下,心中似乎隱約感覺,在這廣闊的世界裡,只有他們坐著的這塊空間光亮無比。在那明亮的燈影下,宗助只知有阿米坐在面前,阿米也只意識到宗助的存在,油燈的燈光照不到的黑暗社會,早已被他們拋到了腦後。每天晚上,他們都像這樣度過,並從這種生活當中體會自己的生命。」,在『門』的如上段落中,夏目漱石描寫出了做為主角的宗助和阿米與社會區隔的日常生活秩序,前田愛的評價關鍵的指出兩人的生活方式正是因「重複且持續的實踐」而讓他們產生了與社會切分開的「一體化默契」與意義,宮城與仙台也完全能夠被這樣描述。「對我來說,接吻可以說已經變成日常的一部分一樣理所當然。雖然在別人面前不會這麼做,但在這個房間裡,我找不到任何拒絕接吻的理由。」,仙台在同出三百八十八話的如上獨白對宮城表達的不滿正是由於她認為「接吻」已經是兩人日常生活意義的一部分,而宮城不跟她接吻在她看來就是對意義脈絡的破壞。「『一週一次就好,一起吃飯怎麼樣......』『不只外宿,會晚回來的時候也跟我說一聲啦......這樣一來,我們在其他日子可以一起吃飯,之前也是一起吃的啊。』」,和接吻相比仙台與宮城在第五卷第一話的如上對話在塑造「日常生活秩序」的層面上則有更深遠的影響。正如宮城的話語暗示的,兩人在高中篇時就有一起吃飯的習慣,她在大學篇開頭就主動提出延續這件事首先就使面對新關係的仙台稍感安心。雖然宮城喜歡漢堡肉而討厭蔬菜的好惡有影響兩人的餐桌,但在這一段之前仙台提到「重要的不是吃哪個麵包,而是與宮城對話。」還是根本的表明了「飲食嗜好」並不是兩人在「共食」習慣中追求的事物。「我吃了一口漢堡肉的『耳朵』。我細細咀嚼著,肉汁和醬汁在口中交融。好吃。比在任何地方吃過的都要好吃。」,仙台在三百三十八話與宮城一起吃漢堡肉時給了如上感想,宮城在三百七十五話則提到「和仙台同學在一起時,常常覺得平常不怎麼吃的東西也很好吃。」,如上兩點使我們可以指出食物只有在「共食」中才是真正對兩人的生命有「意義」的,兩百八十四話只是為了宮城才產生吃漢堡肉習慣的仙台與三百七十七話中沒興趣自己吃東西的宮城都顯示她們並沒有積極的「食慾」。在此,「兩人一起」的日常生活秩序成了賦予其行為區別於一切事物之「單獨性」的意義脈絡。「這個與大學還有打工分隔開來的小世界,是十分重要的地方,可以自由選擇去外面,但也有選擇不去的自由。這也意味著,我可以將仙台同學身邊的一切,與暑假的她分割開來,將她關在這個世界裡。」,宮城在三百四十五話提及了兩人的屋子具有將其與社會切分開的功能,這除了是承繼『門』之脈絡的「單獨性」極端體現,宮城在此也提示出了兩人的「空間」具有的影響力。而從「共食」這點延伸出去我們更可以注意到,宮城與仙台從大學篇開始更頻繁的在「標記所有權」的慾望下進行的各種互動都具有「賦予單獨性」的企圖,比如宮城在二百零一話提到「她想讓我叫『葉月』這個名字。如果我用這個名字去叫仙台同學,那舞香也會用同樣的方式稱呼她。這件事在我心中一直揮之不去。」就是在說她希望自己與仙台的互動永遠是只屬於她們兩人的而不要被他者的意義涉入。這個由「兩人一起」的脈絡賦予,並在兩人那裡都一樣的想法其實已經顯示為甚麼仙台在三百八十八話會感到不悅,接續前述三百四十五話的提示,更進一步的答案必須從兩人所待的空間性質加以解明。 「這是傳統茶室的定規之一,特意從狹小的入口進入。由於從小入口進入狹小的茶室會感到寬闊的視覺效果,狹小的入口也將茶室的內與外明快的分開,產生內外是兩個個別世界的心理效果......從狹小的洞口縮身通過時,人的身體帶給人的意識一瞬間的斷切,這可能就是壺中天效果的秘密。」,藤森照信對茶室或者說「小空間」的如上考察指出,除了內外空間不同之外,之所以會感到這類空間的內部自成一世界也是因為「進去」時需暫時阻斷視覺印象上的意識而聚焦觸覺,這才使於小空間再度睜眼時不會視其為「縮小」而是重新將場景整體性的接收。「因為這是宮城家的浴室,況且只有她在家。雖然這個家裡除了她之外沒有其他人是稀鬆平常的事,但今天的狀況不一樣......即使是微小的事物,一旦累積起來也會變得巨大。我平常根本不會在意宮城的東西,現在卻有這麼多她的東西纏繞著,讓我的腦袋逐漸被這些東西給掌控。」,仙台在第四卷第四話時因為第一次被宮城允許在她家過夜而有了全新的感受,在這之前她都藉宮城在開頭所說的「一次三小時」的契約意義脈絡阻斷了她對宮城家物件的感知,在這個脈絡被剝除後她就感受到被宮城家「整體」的包覆,藤森照信所說的因「視覺印象」被阻斷而重新感受到內部空間「整體性」就是指這樣的狀況。「羽美奈也不是什麼壞孩子。我失意的時候她會擔心,也會鼓勵我......然而要一直討好她也很累....這種時候要是宮城聯絡我就好了。」,仙台在第一卷第四話和羽美奈在カラオケ待著時以如上話語比較了她和宮城,她在此表達了從社交壓力下逃去宮城房間的願望,這種讓仙台得以「卸下假面」的功能則從象徵層面上符合了藤森所說的「小空間」。「獨自待在一個房間--在一個隔出來的小空間內,章子從以前就想過這般靜靜守護自己,免於任何人的傷害......請想想看吧,鄉下那龍蛇雜處的舅舅家。」,在『屋根裏の二処女』裡吉屋信子曾以如上描寫指出「閣樓」對主角章子的意義,她對「舅舅家」吵雜的描述必須注意。一言以蔽之,閣樓是能夠免於他人「視線」而放鬆的場所,不需要仙台偽裝而是要她展現真實的宮城提供的空間因此也可以說是一種「閣樓」。「仙台同學做的料理總是很好吃。除我以外的人吃了一定也會這麼想。不過,也有一部分的我不想讓舞香吃到仙台同學的料理。看到舞香多半是為了仙台同學才特地打扮一番,我就覺得有些不是滋味。」,宮城在第六卷第七話中曾以如上的獨白指出她對舞香些微的不滿,在仙台這裡也一樣的這點於兩百三十一話澪也知道兩人關係後變得更加劇烈,比如在三百四十三話中她就指出澪知道了太多宮城的不同面向使她考慮直接和她斷絕關係。 「不太愛喝碳酸飲料。當我意識到似乎原本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這個情報時,一種類似優越感的東西便在我內心中萌生了。但是,如今又變成了在場所有人都知道的情報,讓我覺得知道的事情也變得毫無價值了,我不禁握緊了雙手。」,宮城在三百八十五話澪與舞香來她們的住處為兩人慶生時曾這樣表達她的不悅,總歸而言,如上這些與三百八十八話的引文一脈相通的不滿其共通緣由就是「封閉秩序」遭到破壞,知道對方「真實面」的她們因為最初「保密」約定對其空間施加的性質而連帶的想要保有這個「真實」。「我從宮城那裡獲得了一個不是自己家,但能讓我安心待著的地方,宮城也得到了可以予取予求的我。」,仙台在第一卷最後一話以如上言語很精準的概括了兩人在一到四卷的關係性質,這種使她得以「喘息」的空間就是保密性質帶來的正面結果。然而,兩人直到最新的三百八十九話都還沒擺脫「切斷」對方與他人聯繫的想法,這讓我們首先得指出兩人的關係在高中篇時因保密而生的「共依存」特質並沒有隨著進入大學篇而消失,將第四卷到第五卷的轉換以『屋根裏の二処女』之結尾解讀出「走向全新人生」的作法從這個意義上只說對了一半,因為宮城與仙台關係的特質是「延續」的,兩人對「封閉秩序」的追求一直都在與對「真實」的追求相互衝突。佐伯順子在對『門』的評論中將這種與宮城仙台相同的連「親友」也一併視為敵人的感情觀稱之為「背叛他者的終極利己主義」,仙台在三百七十八話勉強探望完病中姊姊後迅速回程時對自己「薄情又冷漠的我。對病人都缺乏關心的自己讓我感到噁心。」的評價就是這點的代表性體現。雖然三百八十九話時宮城仍然在糾結該怎麼看待仙台與他者的接觸,但我們或許可以說羽田是朝著否定這種「利己主義」去寫的。「在阿米與宗助所處的日常性世界漸次崩解離析的過程中,構築出他們生活的物件也逐漸失去意義,並坦露出物件本身的解離型態。」,前田愛對於『門』的如上評論點出了脫離一定秩序的「物」會現出其本來型態,暫且將這個「本來之型態」以其字義界定,跟隨前田的邏輯,我們會發現從封閉的「保密秩序」解放很可能就是羽田設想的讓宮城和仙台真正對彼此安心的方法。佐伯順子以悲觀的態度指出失去一體化穩定秩序的結果就是「疏離」,但宮城在三百零四話「昨天,我才想明白。追憶過去也是徒勞無功。每一天都在更新,每天都是新的我和新的仙台同學。」的獨白已然顯示她明白了變化不會真的破壞她們的關係。這樣的認知雖然挑戰了以穩定秩序為最高價值的關係論,但它絕不應視為「逐漸成熟」,與這段話呼應,兩人關係的構成方式中原先就含有否定「秩序」的動力。仙台在如下一段所完整顯示的就是這點,我們在其中也將看到向她尋求「真實」的宮城對她的真正意義:
「……志緒理。」 我一叫出這個我一直想叫的名字,心跳就開始加速,心臟歡欣雀躍,有些飄飄然的感覺。 這個世界薄情又冷酷,總是無法讓人如願。 我沒能回應父母的期待,成為姐姐那樣。我不知道是我被期望,還是我自己想成為那樣,但我必須變成那樣是毋庸置疑的,我也在努力那麼做,卻沒有實現。 得不到回報的期待改變了我的家人,只有我的話語變得無法傳達。 沒有歡迎回家的聲音的家。 我不是很想回去的地方。 我繼續回到那個家,繼續說著我回來了,一邊重複著直到畢業為止都不會有任何改善的日子,一邊等待著離開家的那一天。 這就是曾經的我。 然而,宮城出現了。 旁若無人,如同野貓一樣的宮城雖然現在也依舊像一隻任性的貓,但她為被家人拋棄的我創造了一個能回去的地方。 「志緒理。」 我再次叫了宮城的名字,她的手擦掉了我臉上留下的淚水。然後,她把鴨嘴獸拿了過來,從背後抽出兩張紙巾,塞給了我。 「別哭了。」 模糊的宮城似乎有些為難地說。 「再叫我一次葉月。」 我把紙巾丟在地上,沒有去擦眼淚,而是就這樣模糊地看著宮城。 「……葉月。」 輕輕地、如同呢喃一般。 宮城叫了我的名字。 葉月。 因為我是八月出生的。 到目前為止,葉月這個名字,只有這個意義。 然而,今天。 宮城讓這僅有這一個意義的名字變得特別了起來。 宮城一直讓我成為新的我。 將我的過去和未來重塑。 我抓住宮城握著月亮項鍊的那隻手。 在這隻手中,有一半的我。 還有一半的我,宮城交給了我,戴在我的胸前。 「志緒理。」 我輕輕叫著她的名字。 葉月是,葉子和月亮合而為一成為的名字。 只有葉子在我的身邊是不行的。只有宮城和我在一起,我才能成為我。我無法在缺少了月亮後繼續生活。 所以,宮城必須永遠,和我在一起。 三百四十八話
「為什麼我們這麼熱衷於證明存在呢...我們相信自己的存在本身是沒有任何價值的。也正是因為如此我們為了成為有價值的人而不懈努力,內心的自我厭惡越強烈,就越熱衷於證明存在。」,石川准在如上的論述中指出了人去追求「存在證明」是因為相信自己本身沒有價值而需要獲得由他人決定的「屬性」,在上引文的獨白中提到自己曾經想要努力回應父母期待的仙台可以說就是有著想獲得「父母認可」這一屬性的思路,由此而在三百七十八話中提及「我和姐姐無法回到過去的我們了。」的她則使人想起了『好きな子のいもうと』的花房海望。「因為我跟渚從以前就不是那麼好。回應周圍的期待,一直被疼愛的她,以及無法回應期待,一直被當成燙手山芋的我。我們不可能變得要好,我甚至有一段時期很討厭渚。不過上了中學後,我開始明白她也有她的苦惱,所以不再討厭她了。但事到如今才說要好好相處,未免也太假惺惺。」,在第一卷最後的解謎章裡,海望以上述獨白指出她跟姊姊渚感情變差的原因是由於父母只給予考試成績好的人以關愛和期待,隨後得到自由但被家人完全忽視的她和仙台的處境完全一致,阿比留久美所說的因新自由主義而造成的「孤立與自我負責」態度也就是要指這種狀況,海望跟仙台在一次考試失利後因此也都承擔了「責任」。將她們顯然算是生活充分的家庭狀況考慮進來後,依據橋本健二的考察我們可以說兩人的家庭應屬於高度重視教育的新中產階級。而和對此更看的開並且積極達成目標的海望相比,仙台的家庭則是根本的使她產生前文中提到的迎合習慣以成為有某種「屬性」的人。「『我沒給妳答覆的話會怎樣......』『那我就不會當妳的家教,跟去年暑假一樣,不會來這裡。』」,宮城和仙台在第二卷第三話結尾有了如上對話,仙台在此代表性的體現出了她在全作中面對重大選擇時的應對方式。她的肢體接觸當然是積極的,但在面對像上文中那樣會使關係往前推進的決定時她總是將選擇權交給宮城,第四卷結尾她讓宮城選擇大學同居或分別便是另一有力實例。雖然通常來說仙台這種手法會被視為她引誘宮城選擇自己的高明手法,但這種應對的源頭其實亦是她因家庭環境而養成的缺乏自信之性格,從仙台在第四卷第八話因宮城突然對她友善而恐慌的反應來看,或許更精確的說她缺乏的是對幸福的「信賴」。而從上引文來看,宮城為這樣的她創造的就是阿比留久美所說的「居場所」。「我已經不需要再拿別人和自己比較了,我也不需要再成為姐姐了......對我來說,有一個叫『宮城志緒理』的想回去的地方。所以,我才能去姐姐那裡。」,仙台在三百七十九話的如上獨白進一步補充了前述的「居場所」之性質。阿比留所言讓我們注意到,它不是指宮城的家,也並非是指兩人一起住的地方,而是一段使自己的存在能夠如其所是的被「正視」之關係。這一解答使人可以立刻聯想到的是深海紺的『春とみどり』,但本作與它和過往講述類似關係的百合作品仍有根本的差異。 「這裡是關於一場豪華宴席的故事,席間有六百道不同菜式來迎合你的口味。你全部都吃嗎......很可能不會,但這不可思議的數量拓寬了你選擇的尺度。」,薩德侯爵在《索多瑪一百二十天》中寫下了如上文字,他在此所要說的是他在書中廣泛描寫的多樣化性實踐具有拓寬性慾可能性的功用,香塔勒.托瑪對此關鍵的指出薩德將性違常的列舉緊密關聯於情色想像和具體動作,換言之就是對薩德而言性慾的樣態可以由實踐所「創造」,在將薩德的「性慾」這一主詞轉換為「關係」後,薩德對性欲的「創造」性質也完全就是宮城與仙台以契約為起始建立的關係具有之性質。「第一次去宮城家時,我們一起訂定了『規則』。只要和那時一樣,再度訂下能用來當成標準的『規則』,生活就會變得更舒適。」,在第五卷第一話中,仙台的如上獨白承先啟後的指出了兩人的關係從最初開始就一直是依靠「創造規範」在互動,她在上文提到為了使生活舒適的動機則顯示出「創造規範」將會帶來不同「氛圍」與「心情」。阿比留久美對日本依賴「伴侶關係制度」證明彼此作為伴侶之權利義務的性少數群體研究曾指出,性少數群體在製作公證證書時會很具體的列舉規範以及協商對關係的期許,阿比留指出異性戀伴侶通常不這麼做暗示的則是異性戀作為主流總將關係當成理所當然,宮城和仙台對「規則」看似有問題的執著從這個意義上反而印證了羽田描寫兩人的現實性,但「創造規範」會帶來不同心情一事還包含了另一個關鍵。「『我和仙台同學不是朋友喔。』所以她才會這樣做嗎......我總算理解宮城至今為止的行為了......」,宮城與仙台在第一卷第六章曾有如上的對話,仙台直到宮城否定兩人的朋友關係才意識到她為什麼會對自己下異常的命令以及抗拒「一般性」的友善互動,她在第六卷第五話更是提到「戀人這個詞並不適用於高中時的我和宮城,現在同樣不適用。我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有適用的一天......比起想成為被宮城稱作戀人的存在,我更不想放棄至今累積起來的關係。」。仙台在如上兩段體現的感受對宮城也同樣如此,這裡體現的對關係標籤之拒絕雖然確實與『春とみどり』類似但又不同。「也許找不出詞來形容我們之間的關係。但就算沒有名稱也無所謂,只要能在一起就好了啊。」,春子在『春とみどり』的十三話後半曾對主角綠說了這樣一番話,她在這裡所要說的是關係的實質大於其名稱,如果用伊娃.易洛斯的話語對此重新敘述,我們則可以說兩人是先累積了感情才發現作為「承諾」的關係名稱不足以涵蓋其感情而否定之,深海紺在『春とみどり』之後的『恋より青く』以及被引用無數次的『やがて君になる』都表達了這一思路,這些作品跟羽田本作的差異便在於宮城仙台並非是先累積感情才發現朋友和戀人都不適用於她們的。宮城是因為認為兩人「不是朋友」才從最開始就這樣做以及拒絕像朋友的互動一事在此極為關鍵,與其說兩人累積的感情超越標籤,不如說兩人一開始就沒有在既有標籤的感情模式下互動才更為精確,兩人在最初建立的契約就可說是一個「新關係模式」與新氣氛的「創造」。「我想繼續和仙台同學一起生活,也想繼續當她的室友。如果我要實現這個夢想,我就不能一直躲著她。」,宮城在第六卷第四話曾以如上獨白指出自己必須行動,她在此前也提到是仙台強行拉近了她們的距離。因為宮城對貫徹契約有近乎刻板的執念,如果仙台沒有主動更新兩人的關係,她們之間的聯繫會確實的斷絕,這樣的關係性質是一種對「自然累積」可能性的排斥,仙台在三百三十六話中提到「雖然我還沒找到延長既定的期限的方法。」則深化了這一部分。 正如仙台在高中畢業時強行安排與宮城大學時同居一樣,在大學畢業後一定也得有一個人主動提出繼續一起住。「我的鑰匙包上印刻的是一隻狗,而現在交到我手上的,印刻的看起來是一隻貓......『為什麼仙台同學的是貓,而我的是狗,反了吧。』仙台同學是波索爾。我曾經這麼說過,仙台同學則說我是貓。『沒反。因為宮城說我是狗,所以我希望把狗的那款留給宮城。』」,在三百六十九話中為宮城慶生的仙台將用以收藏回家鑰匙的鑰匙包當成生日禮物贈予宮城,和三百四十八話宮城贈予她項鍊並帶出仙台藉由「關係」才完整時一樣,仙台買來的貓與狗的鑰匙包藉由和宮城互換兩人代表印象物也是要說這個「居場所」由兩人的關係所構成。由此,我們首先可以注意到的是兩人的關係經常會出現「象徵性」的互動,接續前文對薩德的論述,我們已經知道兩人的關係無法依賴「自然累積」來維持,而在日常對話中她們又不願意完整傳達出她們想讓對方明白的意思,這才使羽田在行為中也寄寓傳達意義的功能。「左右,兩隻耳朵各一個。給仙台同學打下兩個耳洞的聲音,肯定把覆蓋著我的類似殼一樣的東西敲出了小小的裂縫。我盯著被我穿上耳環的仙台同學。出現小小的裂縫的我,變得比以前更加通透了,雖然只有一點點,但我覺得能夠更清楚地看見仙台同學了。」,宮城在一百九十四話中仙台同意讓自己幫她打耳洞後有了如上感想,關於宮城施虐行為的意涵我們已然講過不必再提,從此處一百九十四話以及前述宮城仙台贈予對方禮物的橋段我們則可以指出,為了在行為層面就達成關係上的推進,羽田所做的正是在行為上寄託心靈的象徵內涵,比如上述這一段就顯示了宮城與仙台心靈進一步的拉近。兩人交換禮物的過程則還顯示了另一重點,也就是羽田對於關係「對稱」的重視。除了這兩段禮物互換之外,兩人在印象上的對稱與至今共六次性行為的主動被動順序也都能看到對稱,文庫版大學篇時換成仙台優先主視角亦然,也是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推測,大學篇結束後主動提出延續關係的會是宮城。「『妳不要擅自訂新的規則啦。』『世上有臨機應變這句方便的成語啊,加條新規則也無所謂吧......』」,宮城與仙台在第二卷第四話有了如上對話,這一段看似沒有讓宮城贊同的對話卻呼應了仙台在第五卷時說的新關係會有帶來新氣氛效用一事,它也表現出了兩人關係的根本動力。正如前述,兩人一開始就是在自創的規則範疇中互動,直觀上而言它是兩人關係的限制,但一開始就是人工關係卻也顯示出周圍人理所當然的社交規範對兩人而言意義不大,以及藉重新協商變更關係的可能。「『那,我們變成什麼關係了......』 『...住在重要的地方的人。』」,在三百話宮城取消室友關係後,仙台於三百零二話與宮城有了如上對話,除了指出這是兩人關係的新階段,兩人的關係特質至此終於呈現了其整體像,也就是以「構築」的意志為核心而持續「創造」新關係模式來產生新感情的動力。大學四年約定期限懸在兩人關係的上方並始終提示著她們的關係沒有自然保證,關係理應已十分深刻的宮城仙台就是因此仍因保障安定的封閉秩序被他者介入而焦慮。在由此注意「創造」關係模式之問題的同時我們也須指出,即使最後兩人會得到一個不再有限期的穩定關係來使她們安心接納他者,它的名字恐怕也不會是既有關係標籤的一種,即使真是得到像「戀人」這樣的標籤它也無法等於其關係,因為兩人以不斷的約定和協商在關係標籤之外創造的感情根本不能被一般標籤收編。至此仍有兩個問題未解答,首先是使宮城仙台常以觸碰代替言語交流的感情,其次則是描寫這種交流方式的「文體」,下一章將從這兩個大方向展開論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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