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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無常之世下的人與「非人」:「妖異」百合序說-以獄門撫子在此/想吃掉我的非人少女為中心(全文更新第一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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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11 22:1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yuri111 于 2024-12-13 11:44 编辑

https://medium.com/@peter91916/%E7%84%A1%E5%B8%B8%E4%B9%8B%E4%B8%96%E4%B8%8B%E7%9A%84%E4%BA%BA%E8%88%87-%E9%9D%9E%E4%BA%BA-%E5%A6%96%E7%95%B0-%E7%99%BE%E5%90%88%E5%BA%8F%E8%AA%AA-2f16d53768ba

以上為全文連結,只要用手段都能打開,當然之後我放文字也可以。

本文包含對五部作品的討論,看過任何一部都可以看。然後,全文雖長,但有用數字標1,2,3章,如果對日本宗教與無常的概念有興趣再往下讀就好,主要來說,這是對百合文類中「傳統妖怪」這一主題的概括研究。

『このはな綺譚』/此花亭奇譚;酒と鬼は二合まで/酒與鬼都要適合而止;獄門撫子在此/獄門撫子此処ニ在リ;『《陰陽眼見子》(日語:見える子ちゃん);《對我垂涎欲滴的非人少女》(日語:私を喰べたい、ひとでなし)。以上為我在本文討論的所有主要作品,選擇它們的標準依據的是它們對於日本傳統妖怪,以及民俗和神話有相對嚴謹的參考,以及本身有足夠的劇情量可以分析,沒被提到的大部分不表示它不好,只是文章篇幅所限以及作品暫時還不夠長,雖然也可能是我判斷它用典不嚴。而本文在概括研究它們的共通點時也詳細討論它們的宗教背景,典故差異以及無常和生命觀的比較。有讀獄門撫子或非人少女讀本文基本就不會困難,因為討論這兩部最多,其中『獄門撫子此処ニ在リ』參考的妖異典故最多,所以相當部分會跟它有關。算了,放一下正文:


1.



在講述日本妖怪與化物的歷史沿革之前,我們有必要先確定妖怪與化物的意義。大多數辭典把這兩個詞語解作同義詞,「妖怪」的注釋即為化物,「化物」的注釋即為妖怪。但是經我多年研究發現,兩者的內涵存在明顯的差異,或許可以說「妖怪」是人無法覺察其真面目的不可思議之物,「化物」是某種善於變換外型之物。...無處安置的特徵不恰恰最符合妖怪之名嗎? 江馬務



在辭典裡翻查「異類」,可以得知意思是「種類不同之物」,大多也會寫著「人類以外的動物、鳥、野獸、怪物等」。本書當中所謂的「異類」,說起來就是「非人之物」。這裡面包含了靈性的存在(神、鬼、靈、物怪、妖怪等)以及物理的存在(動物)。前者大多是人類敬畏及恐懼的對象,是超越人類智慧的不明確存在。另一方面,後者則成為神之使者或民間信仰的崇拜對象。 朝里樹



     在百合這一以女性關係為主的文類中,劇情經常是以少女們的校園生活為主題,但隨著讀者嗜好的拓展以及作家們對故事主題的摸索,像是「科幻」與「魔法」等非日常要素逐漸被運用來開拓劇情描寫的新方向。其中,亦屬非日常的日本傳統「妖異」被引入百合後雖然未形成具一定數量的作品群,總歸而言其仍留下了數個具影響力的故事,在這幾個讓不同「存在」相遇的故事中浮現的是一種有潛力呈現新「關係模式」的類別。「......真是的,人類無論在哪個時代,都是如此地難以理解呢。」,比如在第十二話中藉汐莉之口表現出人與妖「隔閡」的『私を喰べたい、ひとでなし』所描繪的關係就有著這種可能性,由羽柴実里原作zinbei作畫的『酒と鬼は二合まで』亦是一例。一般從兩個人類展開的百合對關係探討的偏重會是如何達到情感上的一致,比如以『ささやくように恋を唄う』為代表的經典百合就會執著的探討雙方的「喜歡」是否指涉的是一樣的意思,或者像雨水汐的『女ともだちと結婚してみた。』則會注重雙方的「生活方式」能否磨合,以上兩類的關係關注的「內面」情感與「實踐」行動基本上是角色在「接觸之後」才會產生的。首先都是「人」賦予角色的是不證自明之「類近」身體素質與生命強韌度,這便是使一般百合傾向從角色在關係中被外化表現的「情感文字」和行動來界定出「差異」的原因。「『……你不該跟我再扯上關係了。』擁入那般溫暖時,撫子本能地感覺到。自己能輕易毀掉這個生命──無需任何凶器。自己僅憑這雙手,就能殺掉天娜。

自己終究是惡鬼之輩...」,在『獄門撫子此処ニ在リ』首卷的第三章中與天娜一同拔除魚形式神「結繩」的撫子注意到了天娜的生命實則極為脆弱,因繼承惡鬼血脈而有著強韌肉體與怪力的自己與她是在「生命」上有著差異的存在,也就是說她的生命本身對相異的存在就足以構成威脅。作為和撫子一般強大的非人之物,『私を喰べたい、ひとでなし』中的汐莉以及『酒と鬼は二合まで』的伊吹陽奈多在面對比自己脆弱的八百歲比名子與志田波織時都有類似的困擾。換言之,對「妖異」百合呈現的關係而言,首要關注的問題就是身為不同生命的兩方進行的「最初接觸」,克服雙方的「物種」差異達成兩種生命的「共存」才是這類百合所優先重視的。「『人即為鬼,鬼即為人』……這是獄門御前說的話。」,至於這類百合中角色雙方的情感則如撫子此言所暗示,比起差異更多時候其實極為接近,是種族之差才阻礙了她們無法直接去理解對方的情感。「--我一直,覺得這個妖怪和人類是不同的。......但其實不是的。她和我一樣,就像我愛我的家人那般,就如我的家人愛我那樣。汐莉也,像我的家人那樣重視著我啊...」,在『私を喰べたい、ひとでなし』的最新一話中,主角比名子終於從汐莉「與人類一樣」的心跳聲中具體的理解到了她對自己的重視和家人對自己的感情是一樣的東西,這更根本的表達出了人與妖在感知物哀與體察情感的能力上差異反而不大的事實,在一般百合裡表現「差異」的「情感」在這裡反而是兩方實際上具有的共通點。總歸來說,「妖異」百合與一般百合可以說正是從在一段關係中需要克服的困難之不同而成了互為反面、如鏡映一般有對比性的故事類型。「明治前後存在著一道鴻溝,明治以後的人再也不把妖怪視為客觀現象...」,江馬務的觀察則給本文恰當的劃定了所謂「妖異」的時代範圍,雖然內山節與柳田國男對鄉村的調查顯示少數的鄉村仍將「妖異」視為客觀真實而使他的概括式論斷必須調整,但總體而言明治以後「妖異」不再能從「時代」或整體環境獲得「客觀性」確是事實。換言之,本文參考他的斷代以出典自明治前的妖異事蹟定義的「傳統」即是支撐非人之物能作為「真實」存在的心性與認識方式,本文聚焦討論的幾部長篇連載之百合便是從這般的「傳統」得到了創作材料,其所參照的此種世界觀則正是主角們的關係相較於一般百合來的略有不同的緣由。

     苗川采的『私を喰べたい、ひとでなし』在描寫主角的關係時明確參照的傳說是『古今著聞集』裡有關「八百比丘尼」的人魚故事,但此典故因為只聚焦在八百比丘尼的「個人經驗」而未能提供一種足以擔當「世界觀」的「物語結構」。「它們是那些葬身大海的人類對世間的留戀及怨恨聚集而成的。既非怨靈,也非妖怪,只會一昧地在海浪間向著陸地哀嘆。」,和比名子一起來到四國出遊的汐莉在第十四話中向她如是指出這種在當地被稱為「白身幽靈」的存在是由人之怨念化成並對於「現世」之人有毒害,在十八話中也出現了因繼子的怨恨而化成的「二口女」。這些原為人類的「化物」以及接近自然神的汐莉與美胡在本作中不只是並存還都有著可與人類直接接觸造成傷害的「實體性」,設定為現代且基本不存在除妖者的本作從這個意義上有著與平安朝類近的世界觀,也就是雖然人類已是佔主流規模的共同體社會,但妖異的存在及其威勢仍然實存,且能對人類生活造成臨在而難以對抗的災害。「其他妖怪也好,任何天災疾病也好,我都不想交出這孩子。」,汐莉在二十四話中的獨白顯示了她從一切災害下保護比名子的決心,但也恰是這種妖以實體帶來災害的世界觀才使她和美胡這種大妖以直接干涉保護比名子的做法合理的成立。在『酒と鬼は二合まで』中,主角陽奈多的真身酒吞童子則是出典自室町時代的『御伽草子』以及稍早之前的『大江山絵詞』。雖然兩者僅為在大眾面前傳唱的「物語」而非實證史料,但這種流通於世間的故事才正是使這位橫據於丹波國大江山與朝廷敵對的鬼神成為「真實」的基礎,此處有著二元對立的物語世界觀以及明確的時代指涉,這也讓羽柴実里參照其創作的故事與描繪的關係相對於以角色心境為主的『私を喰べたい、ひとでなし』擁有明確的劇情結構,也就是在生活上學習人鬼共生的同時努力找到變回人類的酒來擺脫束縛鬼的詛咒。「謝謝你鄭重的忠告。雖說你是鬼的末裔,但實則如此純真可愛。在這混沌的塵世之中,你正如同那原野上綻放的瞿麥(撫子)一般。」,如上乃是『獄門撫子此処ニ在リ』中無花果天娜對撫子調情般的溢美,撫子繼承的獄卒之鬼血脈在此也直接被當成這個世界觀下的既定事實來談論,伏見七尾世界觀中作為事實且擁有審判權能的「地獄」則是從被源信的『往生要集』影響的平安佛教那裏得到了它的存在根基,但「無耶師」這一全作基本的咒術職業與妖異的戰鬥則顯示本作「靈能」的基礎應源自「傳說中的」陰陽道。「……我會告訴你肉的所在之處。你能吃上肉,而我可以安全的獲取素材。怎麼樣,還不賴吧。」,在首卷第二章中天娜曾給了撫子這樣的提議,雖然情感層級不同但它的確有被延續下來。在此,妖鬼乃是她們與之戰鬥並狩獵的對象,但作為「無耶師」原型的陰陽師實際上並沒有直接除妖的能力,將撫子與天娜的關係得以成立的基礎歸給安倍晴明之流的傳說之陰陽道因而屬於恰當。

     「陰陽師通過占術尤其是對怪異與疾病的占卜究明神靈作祟的影響...防止神靈作祟並祈願現世中的福德與延命等事,這就是陰陽師主要的社會機能。」,山下克明在其對陰陽師歷史的考察中確實的指出的陰陽師的職業並非是與作祟的神與靈直接對抗,他們的職能主要是「看清楚」作祟者並迴避之,『見える子ちゃん』裡包含女主角見子在內的靈能者們主要的特長也的確就是看清楚會造成災害之靈魂的位置,進而去「迴避」它們。在故事中像三枝與洛姆這樣有經驗的靈能者是能夠除靈的,但像撫子與天娜那種道具只是輔助而主要驅動靈力進行的戰鬥他們是作不到的,他們非常依賴道具與恰當實踐的儀式。的確有不少的靈魂遭到了超渡,但本作更多時候與靈體乃至於妖魔打交道是為了讓活在「現世」的角色們不要受到危害,在這一點上泉朝樹與伏見七尾描繪的陰陽道有其共通點。「『什麼都不做』,這是你唯一可以做的事。這也是只有你才可以做到的事。不管祂對你做了些什麼,說了些什麼,請徹底的無視。」,在三十五話中見子等人前去與山神對峙時洛姆給了她這樣的指示,見子貫穿全作努力在實踐的這一「無視」最精確的印證了真實陰陽道的本質,也就是不過多涉入他界以及主要是為現世利益服務,而因為陰陽道所謂的「利益」乃是奠基於對「靈界」以及「怨靈」加以承認的世界觀,無法根除這些危害的陰陽師在平安時代時是將這一任務交給密教的修驗者執行的,當時認為經過嚴格山林修行的密教驗者才有調伏怨靈的法力。放回作品來看的話,『獄門撫子此処ニ在リ』中的「無耶師」對應的「傳說」之陰陽道顯然吸納了正史中屬於密教僧侶的除靈職責,他們比起「看清」對方真身通常更多是在戰鬥開始後才解明對方的本體,『見える子ちゃん』的靈能者們反映的「一般陰陽道」從而便與伏見七尾的世界觀微妙的再現了正史上「陰陽師」與「密教僧侶」的職責分工。「今天我們第一次見到的時候,她直直地盯著我,直接就朝著我的胸口撞過來了喔。一開始還以為她可能是我粉絲,結果不是......真不可思議...她的眼神和其他人都不一樣。就好像能看透我...但是又沒在看我...那種感覺...」,一條未知瑠在第四十話中對寵物毛毛蟲的訴說預示了她在其後將對見子日益高漲的興趣以至於戀慕,她在此處指出的見子看待她之獨特眼神正是源於見子原先只能看到憑依在她頭上的觸手。雖然見子原本因畏懼而極謹慎的與她交流,但她藉由解讀觸手的動向反而能看到未知瑠習慣壓抑的內面,使這樣一種關係的發展得以可能的自然是承認他界但意在迴避現世災害的陰陽道世界觀,而天乃咲哉所表現的則又是另一種有一些差異的世界。

     「步上旅途之人,來此一遊;欲赴黃泉之人,來此一遊。建立於夢想與現世之間,這裡是世外桃源,此花亭。無所不知的,狐狸旅舍。」,在『このはな綺譚』新連載第一話的刊頭彩頁中天乃咲哉寫下了這般詞句,她由此呈現的世界觀與佛教和陰陽道一樣都有「他界」然關注點稍有不同。「一切眾生都同樣是生命,特別是樹木是這種生命信仰的核心。而且生命都會死而復生,死後去了彼世還會回來...彼世既無極樂也無地獄。」,梅原猛從愛奴和沖繩的信仰如是總結了日本原始宗教的思想,它的重要性在於給出了另一種關於生命的視角。重視如何迴避災害的陰陽道其生命觀是相當二分的以「活人」視角應對「靈體」,而佛教則會從行為影響靈魂的轉生之所並以不再轉生為善,但「彼世觀」則從一開始就認為生命會在緣的引導下不斷循環且生與死相互伴隨,『このはな綺譚』藉由踏入旅舍的母親與夭折之女向來生的前進以及在生死界線上誤入此處最終選擇回去的多位人類所要訴說的正是這樣的世界,天堂與地獄於此的缺席表明了本作的世界觀即為靈魂循環的「彼世觀」。梅原猛認為亡者不論善惡都會在死後前往有著「先祖」的彼世。和在盂蘭盆節回來探訪子孫的先祖相比,「善人」的優勢就在於能夠「早點回來」並開啟新的人生,也需注意的是靈魂在前往彼世前會先待在名為「端山」的地方生活並等待靈魂清淨,這種種下一次人生的「選擇」都在本作這裡得到了體現,例如在新連載第一話登場的母女便是選擇攜手前往了彼世,而第四話中的小狗則是作為「善人」而回來此世中幫助新的主人,此花亭「讓靈魂休息」並決定未來方向的靜謐氛圍也完全可以說是一個讓靈魂「濾淨」雜念的「端山」。「每個人都有既定的壽命......但如果同時有許多人死於天災等意外,那就不能算作正常的『陽壽已盡』。這種情況下,就會有剛才那樣的小鎮出現在人間以外的地方。這些人會在小鎮裡成長、生活,直到花完他們本該享有的壽命為止。」,在四十九話中列車長向柚與皋兩人解釋了她們隨著小女孩所看到的城鎮是什麼東西。基本來說,這也是一個「端山」,天乃在此也提出了「端山」之所以存在的具體理由,它和中國民間信仰的「枉死城」雖然概念一樣卻並不會在離開後還需接受審判。而總歸來說,靈魂生生流轉的「彼世」觀正是支撐本作的「人外之物」存在的傳統,那亦是柳田國男所謂的『先祖の話』。

     「真是羨慕啊,你和人類的羈絆,和這個世界的聯繫,都是些,我不太理解的東西。」,汐莉對真身為空狐的的美胡所講的話語除了挑明雙方的隔閡之外還有著更為關鍵的意涵。簡而言之,她們的不和除性格問題實際上也印證了江馬務藉爬梳過往史料對「妖怪」以及「化物」這兩種詞義重心不同的概念進行的區分。美胡在故事中比起汐莉更能融入人類社會的習俗,此處的重要關鍵正在於她藉由「變化為人類應有的樣子」來讓自己成為集體一員的能力,這樣的能力也正是狐狸作為「化物」的本質。「比名子父母...以及哥哥喪命,我也非常痛心。但是,正因為如此,即便只剩下比名子你一個人活著回來,即便很悲傷,即便不可以這麼想...但我還是由衷地感到開心啊。」,在二十六話中美胡表示了自己正是出於對她一家的重視才真心為比名子的存活感到開心的想法,她身為化物的能力到此處進一步轉變成了對於與人類之緣分本身的重視以及她自身的人性,這也讓她沒辦法像汐莉那樣偽裝出肯定來同意比名子一心求死的願望,然她因而也就無法真正走進她的內心。「夏王朝那時,青丘山上有一顆星落下……然後,一隻天生九尾的狐狸誕生了……那顆星星是我呢……還是在星星墜落時死去的不幸野獸是我呢?這已是不清楚了。總之,我的存在令許多事物陷入瘋狂、陷入魅惑……所以,我想要保護自己……什麼都做了,什麼都……那,就是鉑的開始。」,無花果天娜在『獄門撫子此処ニ在リ』首卷的終章講述了憑付於自己身上的白面金毛九尾狐的過往,這隻藉由『絵本三国妖婦伝』終於完備其故事的靈獸在伏見七尾的描述中不再只是毀滅殷商的蘇妲己以及被鳥羽上皇討伐的玉藻前,伏見在這個故事的基礎上進一步提出,九尾狐運用變化之術的原因是為了在人類帝王主宰的世道中佔據最大優勢地位來保護自己,更基本的來說就是藉著同化來避免被當成朝里樹提及的那種「異類」,大多數化物變身的「目的」也都與此有一定相關。另外,狐狸的形像並沒有異常到人類無法理解,牠就是人類生活周遭常見的生物,人類觀察到的牠們多疑之習性就是狐狸作為妖異「機智」形象的源頭。在「多疑」之外,狐狸還有捕食農業害獸的習性,牠們的這個面向使牠們在「化物」之外還特別的被當成「稻荷神」的神使崇敬,『このはな綺譚』的狐狸女侍們更接近於這類的存在。「它的眼睛大而清澈,鼻子細而筆挺,顯得非常聰穎,如果是人,就使我們想起秀麗的美女。這樣的面孔和身姿,明顯的使人感覺到一種高雅。」,吉野裕子在狐狸生活環境與人類接近的基礎上又指出了狐狸端正的五官與美女的形象在審美心理上十分接近,這種源自中國狐妖文化的「狐媚」形象縮短的是狐狸「變化」為人的橋樑,美貌被極盡強調的天娜與『このはな綺譚』中擔任主角且全數有著端麗長相的狐狸女侍們正是如此被創作的,這個本就與人接近的特徵除了使狐狸易於融入也代表性的顯示「化物」是由其變化的部分才脫離了普通本體而顯出怪異面向。雖然「妖怪」如同江馬務所述的一般同樣有變化的能力,但它們的本質與化物則有極大的不同,『私を喰べたい、ひとでなし』中苗川采藉由汐莉的自白具體闡述了這個問題:



「從海底眺望這個世界後,我意識到了,啊啊...原來,我屬於這個世界的『外側』啊...將我視為兇兆而驚恐不已的人類;追求永生而崇拜我的人類;以及與我無法相互理解的那個孩子,我周圍存在的一切,都將我排斥在『內側』之外。等想明白這些時,已經在海上漂流許久了。我沒辦法像你一樣,融入到人類那邊。我沒有血親,沒有交心的對象,我沒法和一切的一切產生交集。明白之後,我便一直隨波,逐流。直到漂上那個岸邊...我第一次,見到了『那一側』的景色,我遇見了一位名叫八百歲比名子的人類。」

23話-『ひとりの波間』



     「他固定於特定的空間群內,或固定於一邊界與空間邊界相似的群內。但他在此群體的位置,基本上是以他一開始並未歸屬之事實決定的,而他將並非也不能源於這一群體的質性引入其中。在異人的現象中,每種人類關係中親疏的聯合體以最簡短的方式被組織。此方式表述在與他的關係中。距離,意味著他近在咫尺的遙遠,陌生,意味遠在天邊的他,實際上卻近在咫尺。」,齊美爾提出的「異人」概念除了回應他的現代都會觀察也極為適用於對日本傳統「異類」或者說「異人」問題的解釋。比方說柳田國男在『遠野物語』裡以「遠野鄉民家之子女,年年多有為異人強擄者,特以女子居多。」介紹的「異人」其實也與齊美爾所說的一樣是一種來自共同體外部的「質性」。在此,「異人」之所以「近在咫尺的遙遠」則是因為他們處於一個被共同體視為「他者」的位置,或是根本就不共享同一習俗的「外部」。因此,他們與共同體的相遇實際上是兩種「生存形態」的接觸。所謂的「生存形態」指的是由同一的「宇宙論」所支撐,包含生命構成、生存習性以及價值認知的整體模式,在以上幾個部分全然與人類不同的「妖怪」從而只能在「異人(類)」的意義上與人類的「宇宙論」形成最簡短而並無互相理解的「恐懼」關係,這正是汐莉在人類社會中面臨的困境,小山聰子指出「鬼」在日本史上有他者化異類的用法也是在這個意義上體現於伊吹陽奈多與獄門撫子的處境。「我喜歡家前面的那片大海,也非常喜歡這裡的大海。魚小姐,和這片大海一樣都很漂亮。所以阿,我並不害怕魚小姐喔。」,在『私を喰べたい、ひとでなし』的二十四話中初次見到人魚型態汐莉的童年比名子並不害怕,她從還未被人類社會制度化的純粹視角將汐莉接納為了能夠「溝通」與交流的一員,她也成了唯一一個與汐莉建立「同伴關係」的人類,因而對汐莉來說她有著「絕不能交出」的重要性。「 回想起來,此前的撫子生活在狹小而封閉的世界中。能交流的對象少到用一只手就能數的過來,還都是和桐比等有關的人。白天在學校如幽靈般度過,夜晚則尋找獵物徘徊漫游。『我不想再也見不到你。』——從沒有人對撫子這樣說過。迄今為止,從未人陪伴在她身邊。」,在『獄門撫子此処ニ在リ』這裡,撫子同樣因為天娜視她為「同伴」而感受到了極大的心靈支持,得到另一個存在「接納」為願意共存的「同伴」從而就能說是對「妖怪」最為重要與深刻的情感。「但是啊...不就只能和面前的人一個一個地成為朋友嗎?畢竟,人類可是很多的喔?在把他們混為一談之前...我想先了解你們的事情。」,在『酒と鬼は二合まで』的第八話中陽奈多指出,比起用刻板印象去概括一個人應該先去「理解」對方的狀態,這種用自己實際感受認識對方的方式與前述兩作一脈相承。在羽柴実里這裡,調酒除了是主角志田波織的專長兼作品硬性知識外,它「將兩種不同的東西混在一起產生新味道」的特質使它也同時是不同物種,也即「人與鬼」之間「共存」的隱喻。換言之,這種將對方做為一個存在來認知的態度與感情正是跨越「異人」歧視的可能性。在與其他兩部擁有許多共通點的前提下,羽柴実里在本作展現的個人特色正是將「歧視心態」置於二元物語結構下進行的揭發與追究。而從以上兩個例子也能夠注意到的是,為何「妖異百合」呈現的關係並不是以描寫「浪漫愛」感情為主?

     首先,「浪漫愛」的認知得以成立與在人類社會中流通的「戀愛符碼」高度相關,是否有想要與對方「做特定事項」在戀愛以及「戀愛作品」中經常成為感情分類的基準,比方說雨水汐的『欠けた月とドーナッツ』就提及「是否想要有性」通常是一般用以判斷是否情感為愛的基準。「在書本讀到的、從歌曲聽來的戀愛是那麼燦爛耀眼。至今為止我都只是嚮往而已。當下也忍不住去期待我也會像長了翅膀一樣,飄起來。然而,我的腳仍然穩穩地踩在地面上。」,『やがて君になる』中的「戀愛符碼」則如小糸侑所說的是一種從少女漫畫中習得,理應感到「特別」的「飄然感」。問題在於,作為「異類」的「妖怪」並不會也不能有共享這些符碼的機會,比如撫子在上述的話語中就已表示她的生活空間與一般人相隔甚遠,她和完全為異種的汐莉以及受到屬於鬼之區隔教育的原先之陽奈多就都不大會接觸到流通於人類社會的「戀愛符碼」,她們在產生與愛類似性質的情感時也就不會以相同的「認知」定義它,陽奈多雖然有意識到浪漫情感,但那也是因為她與人類有高度接觸。另需注意的是,「妖怪」與人之間的關係如若有所謂「吸引力」的存在那也基本是與進食有關而不會是「性吸引力」。「又東三百里,曰青丘之山,其陽多玉,其陰多青䨼。有獸焉,其狀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嬰兒,能食人,食者不蠱。」,比如『獄門撫子此処ニ在リ』裡的無花果天娜就因為九尾狐附體而有著根據《山海經》如上紀錄之具吸引力的血肉,苗川采的八百歲比名子也在事故之後獲得了同樣的「魅饌血」體質。而根據江馬務的研究,「妖怪」與「化物」的生成中生殖並沒有絕對的必要性,傳承獄卒「血脈」的獄門家確是有此需求但那並非本能而且通常只在同族內來維持純粹,人魚和狐狸更是藉由吸收靈氣才產生的,人類對於他們而言首先是不同的「物種」。「我的媽媽……獄門櫻子她…………和我一起被燒掉了。......父親不明……是人是鬼也不知道。被幽禁的媽媽消失于秋彼岸,在第二年的春彼岸被家族抓獲……在懷有身孕的狀態下……」,撫子在『獄門撫子此処ニ在リ』的首卷末尾提及自己出生時的悲劇,從這個對與「異種」通婚的厭惡以及人類對其產生性吸引力的稀少可指出對異種性欲相對稀有,或者說像獄門家這樣是個會被厭惡的「禁忌」。撫子另提出的物種對「同類相食」的厭惡則至少在哺乳類可成立,將如上幾點綜合考慮進來就能更加明白為何「妖怪」對作為異種的人類感到的吸引力通常傾向於是以進食為最終目的。在『見える子ちゃん』中雖然一眾遊魂惡鬼看似是纏著百合川華的身體去的,但它們其實是在吸取她的生命能量,這最根本的顯示「妖怪」若對人類有某種本能上的慾望那最可能的便是食欲,即便是『酒と鬼は二合まで』的鬼也有著向人類要求酒這一食糧的關係,『このはな綺譚』因其主調溫和且並沒有人類主角故而在這一塊上少有著墨。大致上來說,妖怪對人類在食欲上的需求傾向使它們和人類相比帶有一種生物性的「直率」,芥川龍之介顯然有延續此種印象所創作出的「鬼」則又帶出了其他問題:



在這個充滿熱帶風情的地方,鬼怪有時彈琴跳舞,有時唱頌古時和歌,過著非常安穩的生活。鬼怪們的妻女時而織布,時而釀酒,時而把蘭花結成花束,跟我們人類的尋常妻女無異。已經一頭白髮,牙齒脫落的鬼怪婆婆一邊守候孫兒,一邊講述各式各樣的恐怖人類故事。



「你們要是頑皮搗蛋,我就把你們送到人類的島上。鬼怪被送到人類島上以後都必然會被殺害,就像古時的酒吞童子一樣。啊!你問人類是甚麼模樣?他們頭上沒有角,手腳蒼白得叫人噁心。最噁心的還是那些女人,她們的臉和手腳本來已經蒼白,卻還滿滿塗上一層白色鉛粉。單是這樣還沒甚麼,偏偏他們卻無論男女都是叫人棘手的怪物,他們都愛說謊、貪婪、妒忌心重、自戀、愛互相殘殺和愛放火偷盜 ……」-『桃太郎』



     「不知是鬼性使然,還是受到獄卒先祖的血脈影響——獄門家之人,多厭惡說謊之人。...似乎所攜初代之血越濃厚,就越對所謂『謊言』有生理上的厭惡。」,伏見七尾所描繪的鬼對於「欺瞞」有著本能的厭惡,這在根源意義上源自傳說中鬼所具有的純粹執念或者說慾望。江馬務指出的因「執念」而生成的「妖怪」中有許多是「鬼」,比如說酒吞童子在成為鬼之前原先就是一個脾氣直來直往的暴戾之人,他在成為鬼並佔據大江山後更是貫徹自己的慾望而以劫掠破壞京都的秩序。而信濃的紅葉鬼女以及平將門後裔的瀧夜叉姬則分別執著於追求金錢以及向朝廷復仇,如上諸種例子顯示純粹之「欲求」正是「鬼」一向擁有的生存之道。在芥川龍之介的翻案那裏,鬼如此的特性就被圖式化成了用以批判人類之「虛飾」的純樸,他在這樣翻案的時候還同時注意到了像酒吞童子這樣的「鬼」在傳說中是被「計策」所暗算的事實。在『酒と鬼は二合まで』這裡,酒吞童子遭到暗算的過去衍伸成了人類以複雜制度對鬼的控制,以及鬼對人類本身的不信任,而正面承繼這些鬼之特質的伏見則在對鬼「厭惡虛飾」之描寫外又闡發了一個特徵。「不知不覺間,撫子再次被逼到背對玄關大門的境地。然而,撫子依然動作敏捷,躲避著狂亂的少女們,同時虎視眈眈地盯著芍奈。『卑鄙!既然你的目標是我,那就放了她們!』『怎麼可能呢?這些傻瓜這麼好用!』」,在第三卷『修羅の巷で宴する』中撫子與人類成分佔據更多並主動尋她生事的芍奈展開戰鬥,在此需要注意的是撫子在戰鬥時並沒有像芍奈那樣不擇手段的使用計策的習慣。撫子曾提及,自己乃是家族中最為接近鬼的存在。從第一卷開始到這一段中,伏見七尾則根本的顯示出絕不「虛飾」的鬼完全也就是一個一身正氣且富有「人性」之人,反而是人之血越濃的通常人類更容易有喪失人性陰險無情的行為。這樣的對照首先展現了一個批判,也就是「人類」社會反而很多時候是需要壓抑人性的。

     另需注意,江馬務對「化物」的定義也包含了轉變成的幽靈與「怨靈」,也就是說由什麼東西「轉化」而成的存在亦是「化物」,在『見える子ちゃん』中由女主角見子的靈能注視到的飄盪於世之遊魂即是在「轉化而成」的意義上歸屬於此範疇。「在中國的概念之中,鬼大致分成兩種,一種是壽終正寢,受子孫供奉的鬼,也就是祖先的靈魂;另一種是死於非命,對陽世留有遺憾,未受供奉的鬼,也就是惡鬼」,小山聰子的研究補充的則是在「幽靈」這個概念上不能忽略的中國影響,在『見える子ちゃん』中見子遭遇的強大遊魂主要是帶有執念或生前死法悽慘者,它們顯然就屬於中國脈絡下的厲鬼,這與『酒と鬼は二合まで』和『獄門撫子此処ニ在リ』中以實存之姿發揮影響的鬼有極大不同。不過,這幾部作品中還有另一個與鬼有關的差異。只要稍加閱讀就可以注意到,參考『大江山絵詞』創作的『酒と鬼は二合まで』除了讓陽奈多擔任酒吞童子之外也讓茨木童子的位置由巳影擔任,巳影在本作中乃是重要角色之一,茨木童子亦是酒吞一系的強大鬼神。然而,茨木童子在平安京的羅城門遊蕩時曾攻擊賴光四天王之一的渡邊綱失敗而被斬下手臂,它因此得到了「羅城門之鬼」的別號且從此執著於尋找手。「在看到撫子傷疤的瞬間,鬼那交纏著的手臂如漣漪般顫抖起來。『你、你……你你你!你是獄卒,是地獄之鬼的後裔嗎……!』」,上述那樣強大的鬼在『獄門撫子此処ニ在リ』首卷的第一章中卻對於撫子的獄卒身分極度的恐懼,宣稱自己為「食鬼之鬼」的撫子也確實在最後將茨木童子給吞下了肚。這除了奇妙的顯示一部作品的主要角色在另一部作品被當成了食糧,更是根本的凸顯出即便同為鬼神,層級上似乎還是有根本差異的。在總論結束後,下一章便將聚焦於為何撫子獄卒之鬼的身分能凌駕於眾鬼之上的問題,以及支撐這一實力差的佛教特質,在和其他四部作品的綜述中浮現出的「宗教配置」亦不應忽略。與故事之宗教背景有著高度相關的用典最密集的是『獄門撫子此処ニ在リ』這部作品,它也因而將被聚焦討論,這些用典在與角色以及角色關係的互文上則有其不可忽視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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