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梦噩梦，总有醒来的时候。

——裟椤双树《浮生物语》

明娜最近一直在做梦。

梦境都是一模一样的，她记得很清楚。

烈火，长廊，鲜血，死亡。

一次一次，周而复始，那人的鲜血泼洒在老朽的地板上，被浓浓烈火所烘烤。浓烟里，明娜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穿过她腹部的利刃，长长的刀锋，泛着森冷的寒意。

明明那把刀并没有插在自己身上，明明只是个梦境，心脏却是像要碎裂一般的疼痛。

泪水和鲜血一同被升腾的烈焰蒸发，整个视野都在摇晃，她张开嘴，想要迸发撕心裂肺的尖叫，空气却无法带动声带，化成看不见的烟雾消散。

什么都没留下。

她一个人奔跑在那条永无止境的走廊上，想要伸手抓住她看清那个手握刀刃之人的脸庞。

看不清。

就像是被处理过的照片一样，那个人的脸漆黑一团。

她冲上去，疯了似的握住了贯穿她身体的刀刃。

梦境轰然倒塌，外面还是深沉的黑夜，那人安然无恙地躺在自己的身边，眉眼低垂，睡的香甜。

后背上涔出冷汗，这不是第一次做如此真实的梦了，她很确定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轻手轻脚地拿好换洗衣物，穿上鞋子走到洗浴间冲洗掉自己身上黏腻的汗液。擦干身子，清爽的感觉又一次回来，浑身轻松，就仿佛那噩梦不曾出现过一般，一切又隐藏在了深邃的夜空里，如同蛰伏的恶魔。

重新躺在床上，枕边人只是哼了哼，像是闻到味道的小狗一般往自己怀里钻了钻，拽着自己的衬衫没了动静。

这样就很好。

明娜暗想，手指掠过她细腻的黑色发丝。

只要你没事就好。

她抱着怀里的人，把被子盖在身上，寻了个舒适的位置闭上了眼睛。

黎明还未到来，怪物们还在黑暗中虎视眈眈，但那又如何？毕竟黎明一到，所有噩梦与罪恶都将无所遁形。

那是可以预见的未来，是无法改变的必然。

1、

明娜睁开眼睛，身边是身体躺过的痕迹，而那里摸上去却没有任何温度，一片冰冷。

坂本已经不在身边，早早地就已经去晨练了，留明娜一个人躺在偌大的床上，把自己的双臂平行摊开，盯着高耸的天花板独自发呆。

每天早上都是如此，夜晚相拥而眠，而再睁开眼睛时，身边已经没了她的踪影。

明娜还记得自己第一天做噩梦时的情景。

睁开双眼，坂本并不在身边。她释放了固有魔法才找到正在树林里晨练的坂本，然后随意地套上了件衬衫就冲了出去，跑到她身边冲进了她的怀里。

当时的坂本手里还握着刀，看着自己扑到她怀里，脸上还带着惊愕的神情。

“明娜，你怎么了？早上天冷会着凉的。”

她给自己披上白色的军服，没有拒绝她的好意，脑袋却一直埋在她的身前。

只是说自己做了个噩梦，却没有告诉她噩梦的内容。被她抱着回了房间，明娜对打断她的晨练感到十分抱歉，她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倒开始担心起自己是否着凉，说到最后两个人还一起去浴场泡了个澡。

明明是很严肃的场合，明明自己担惊受怕的要命，但是要一看到坂本和她傻愣愣的样子，一切话题都会变得跑偏，最后不是去喝茶就是泡澡，反正解决方法翻来覆去的也就那么几个。

“明娜，加兰德少将的信到了。”

坂本把完整的信封递给坐在办公桌后的明娜，自己则是惬意地靠在沙发上喝茶，目不转睛地盯着明娜的动作，“加兰德将军说了什么？”

她用桌上裁纸的小刀裁开信封，取出里面叠的方方正正的信纸开始阅读。

还没读多久，她好看的眉毛就拧成了一团。

坂本注意到了明娜的变化，没有打断她的思绪，兀自喝了口热茶，等待她自己开口。

“最近有人在抓魔女，加兰德少将让我们501的人在去城里的时候小心一点。”

“抓魔女？”坂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抓魔女做什么？再说了，他们怎么抓得住魔女？”

明娜从手边抓起一份报纸往坂本的方向扔了过去，被后者稳稳的接在手里，摊开在膝盖上阅读。

“看看头条。”明娜指示道。

坂本依言望向头条的方向。

“解析魔力或成可能，未来是量产魔女的世界？”

坂本看了好半天也没搞明白这诡异的标题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抬头朝明娜投去疑惑的目光。

明娜起身，带着一纸报告书走到坂本的身边坐下，靠在她的肩膀上。

“你知道军方一直在解析魔力吧？”

明娜小声问道，这些是机密，若是门外有人经过时听过去就不好了。

坂本点了点头，让明娜躺在自己的腿上，用手合起了她的眼眸，替她按揉着太阳穴。

“现在魔力解析已经到了人体实验的阶段。他们想要把魔力从魔女们的身体里抽取出来，强行灌注到普通孩子身子里，然后通过手术给她们做一个人造的魔力交换器，以此来实现魔力的自主循环和使用。”

“魔力循环？那东西能人工造出来吗”

坂本很是惊讶，要知道魔力的循环是连她们魔女都说不清楚的东西。对有魔力的她们来说，魔力的枯竭和恢复就像是普通人恢复体力一样，再普通不过。但要是让她们说个所以然出来，却是没人能够搞得明白。

“我不知道，虽然能解析魔力就能锁定胜局这句话说的的确在理 但若是需要做这样的人体实验，还是算了吧。”

明娜躺在坂本的腿上，那舒适的触感让她昏昏欲睡。

“要和孩子们说清楚呢，已经有魔女被抓过去了。”

坂本深色凝重，抱着膝盖上平躺着的明娜，目光落在被固定在手术台上，看起来像是因为挣扎而失去意识的魔女照片上。

“自从反魔力装置研究成功后，这样的事情就层出不穷呢。”

明娜说的对，自从一年前开始，人类发明了能够捕获魔女的器具——以一个特殊的阵法雕刻在手铐或是禁锢器具上，就可以保证阻断魔女的魔力回路，从而达到让她们无法使用魔法的目的。

“要是没有异形军，世界会变成什么样都说不定呢。”

坂本讽刺道，外人看起来的团结不过是高层的无奈之举，若是没有异形军出现，可能自己和明娜还真的要兵戈相向呢。

她突然有点感谢异形军的到来。

“你知道什么永无止境吗，美绪？”

明娜察觉到了坂本沉重的语气，不用睁眼便轻而易举的摸上了她的脸颊。

坂本有些无措想不明白明娜怎么突然问这个。

“异形军？敌人？”

明娜把手抵住她的唇瓣上，否定了她的答案。

“是贪婪。”她的声音悲凉，完全不像是一个十八岁女孩说出的话，“人类的贪婪永无止境，而只要有贪婪存在，就会有暴力，有争斗，有我们存在。”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只怪物，它的名字叫做贪婪，有些人的怪物很小，甚至只是一顿饱餐便能满足。有些人的怪物很大，就连无数金钱和土地也无法满足它。

直面自己内心的怪物，这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但却是非常好用，你可以确切的了解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就好比明娜想要和坂本一起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这可是一只温顺的大怪物。

“一路小心~”

今天是坂本和明娜去参加会议的日子，两个人都不在基地，巴克霍隆的眼睛里已经逐渐失去了高光。

坂本拢了拢自己的衣领，先让明娜上了车，然后把自己的刀握在手里，紧随其后。

两个人坐在车里，外面微风正好，顺着打开的车窗飘进车里，把明娜的红发带了起来。

“任务报告都带好了？”明娜看着坂本手里拿着的纸袋，有些紧张的发问道，说实在的，把这种事情交给她还是有些令人不放心。

“放心吧明娜。”，坂本笑笑，把自己的长刀和文件放在脚边，让明娜躺到了自己的腿上。

“最近累了吧？离到会议地点还挺远的，先休息一下吧。”

她不由分说地把手覆在明娜的眼睛上，冰冰凉凉的，视野内一片漆黑。

也许是因为这几天的确过于劳累了，又也许是因为在坂本的身边让人非常安心，没有多久，明娜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这条走廊明娜已经走过了不知道有多少次了，她也很清楚的知道这里是梦境，却无法逃脱。

长长的走廊壁纸向前，却是看不到尽头，转过身去也是无尽的走廊，明娜就仿佛身处迷宫的中央，是时候做出抉择了。

她随意的选了个方向，从走廊的窗户向外看去。

有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就像是身处雪地一般。

但就在明娜把脸凑到窗户上时，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那白茫茫的光突然变得漆黑，耳边又一次响起了烈火的噼啪声，还有深红的鲜血，顺着刀刃往下滑。

她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顿时一切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她还是站在那条无尽的走廊上，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

身后的墙壁里突然有手钻出来，用力地推了明娜一把！

她睁开眼睛，大口地喘着粗气。

刚才的梦境里，在转头的一瞬间，她看到了那个黑影的表情。

那个黑影的表情是扭曲的，就像是在承受什么极端的痛苦一般。

“明娜？没事吧？”坂本担心的问候从耳边传来，她给自己擦了擦额头上涔出的汗水。

她在明娜的眼睛里捕捉到了恐惧的神情，按理说只会出现在孩子们的身上，明娜又在怕什么呢？

“做噩梦了？”

基于对明娜的了解，坂本一下子就猜到了明娜做噩梦的事，她笑着揉了揉明娜的红色发丝。

“有我在，我会保护明娜的，管它什么妖魔鬼怪，砍了就是了！”

她爆发出一阵没品的大笑，而这并不能让明娜的神经有所放松，虽然她知道那只是个梦而已。

“先起来吧，要到了。”坂本抬手示意，车子的速度也的确慢了下来，明娜从坂本身上起来，整理了下自己有些凌乱的红发和制服。

“明明这些事情一通电话就能解决，为什么要特意把我们叫过来……”

坂本小声跟明娜抱怨着，提着那个纸袋跟她走在通往会议室走廊上。

或许是出于刚才在车上做噩梦的缘故，明娜有意识的走在走廊的正中央紧紧抓着坂本空着的那只手。

“也许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可能是又要有什么行动了，要不然就是要削减预算，不论哪个都不是什么好事呢。”

坂本不置可否，推开会议室大门的一瞬间，明娜也适时的松开了握着她的手。

“威尔克中校。”坐在首位的男人朝他们微微点头致意，虽然早就听说主持这次会议的是个新上任的军官，但这个人却是她俩听都没听说过，见也没见过的。

“我叫雷欧，是卡尔斯兰的陆军上校，久仰大名，请多指教。”

男人客气的伸出手来，嘴里说着客套话。

明娜也不含糊，在军队里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

她把手放在男人的手里，边握手边介绍自己和坂本。

“501统合战斗航空团司令，叫我明娜就好，这是我的副官，美……坂本少佐。”

这不是仪式感，俨然就是大型尬吹现场，好在这两个人都是在军队里混的如鱼得水的家伙，尴尬对她们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

名叫雷欧的陆军上校示意一边的士兵给明娜和坂本倒上水，率先坐了下去。

她们两个也紧跟着落座，象征性地抿了口杯子里的水。

“那么我们就开始吧，这次让你们来，主要目的并不是那时候跟你们说的任务报告，想必你们也都知道。”

雷欧把坂本递过来的纸袋推到一边，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两个档案袋，顺着桌面推给明娜和坂本。

那档案袋是牛皮纸做的，上面用猩红的印章封口，写着加粗的两个大字：绝密。

落款是卡尔斯兰魔力与应用研究所。

明娜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几乎能看到那里面装的是什么，虽然不能确定，但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们同时抬头，望向面前的雷欧，在看到他点头后同时撕开了那档案袋的封口。

坂本的身子一颤，而明娜更甚，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一页一页地往下翻去。

坂本看了两眼就把那档案翻了过去，反扣在桌面上，这个平时乐观开朗的扶桑魔女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这是毁灭性的技术。”

明娜把档案的最后一页揭过，像坂本一样把那叠档案倒扣在桌面上，毫不犹豫的给出了结论。

“是我们战胜异形军的唯一途径。”

雷欧上校的声音低沉。

“你们真的制造出了魔力交换器？那东西究竟是个什么？

明娜问道，那些人体实验刺痛了她的双眼。植入到孩子们后背的，是一个有背包大笑的钢铁盒子，由各种管子与孩子们的身体连接。

雷欧摊了摊手，他和明娜想的一样，不是个普通的陆军上校，而是卡尔斯兰魔力与应用研究所的负责人，不但如此，他本人好像也对这些技术很熟悉。

“魔力是什么？说到底也是一种能量。”他笑了笑，终于到了他解释的环节，这一刻不论多少次都令人热血沸腾呢。

“既然是能量，就一定有循环，我不是魔女，所以只能通过研究的方式来揭示魔力的奥秘。”他的眼睛炯炯有神，完全不像的一个成天做研究的研究员，“可惜乌苏拉了，明明是个魔女，却只是在做战斗脚和武器的研究，根本没想到魔力才是最强大的武器！”

明娜和坂本看着手舞足蹈的雷欧，却没却打断他疯子一样的演讲。

“魔力已经被解析，只需要注入精炼的魔女血液做催化剂，交换器就可以源源不断地将人体产生的能量以一个正确的配比混合，以魔力的形式输回使用者的身体里，这样就可以制造出能使用魔力的人类！”

“实验结果呢。”

明娜已经咬牙切齿了，她可以预见结果——那些孩子们的心电仪上都呈一条直线。

“事实证明普通人的身体不能承受精炼过魔女血液的冲击，到目前为止的五十六个受试者都发了失心疯死掉了。”

雷欧耸耸肩，好像那五十六条人命和自己无关。

坂本的手一直在发抖，如果不是明娜死命按在她的双手上，她绝对已经拔刀把这家伙砍成两节了。

雷欧丝毫没有感受到坂本和明娜的怒火，继续着他的演讲。

“普通人不行，但不代表魔女不行啊！坂本少佐，你曾经是宫藤博士的试飞员，你应该会懂的不是吗？在科学的道路上会受到质疑！但是只要我成功了，那便是扭转战局的大发现！想想看，那些已经退役的魔女又可以重回战场，那些曾经的王牌！和现在的王牌！”

唾液横飞，他把整个身子都压在了桌面上，突然露出了个狐狸一样的狡黠笑容，“坂本少佐，你的魔力也该到极限了吧？”

明娜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转头望向一边的坂本。

“只要实验成功，你就可以继续飞了不是吗？”

坂本转过头来，和明娜对视。

“不要……美绪……”

明娜下意识地说道，紧紧地抓住了坂本的双手。

实验失败，就是死路一条。

2、

而出乎自己意料的，坂本并没有答应的意思，她正望着自己，对自己柔柔一笑，像是在安慰自己放心一般。

“放心，明娜，我不会去的。”

她这样说着，总算是让明娜把心里的巨石放了下去。

那个雷欧双手垂在身边，呆呆地望着面前互相对视着的二人，一脸呆滞，就像是没了电池的机器人一样。

他怎么都没想到坂本竟然会拒绝自己，明明是个大好的机会，明明这样她就可以继续飞了，明明——

他感到极度的难以置信。

“那这样也没办法了。”

他无奈的摊手，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怎么看都让人无法相信。

明娜和坂本也是一样。

她们用警觉的目光盯着雷欧，坂本已经摸上了自己的“九字兼定”。

雷欧赶紧往后退了一步，举起双手以示友好，以防坂本突然拔刀把自己给砍了。

明娜站起身子，把杯中水一饮而尽，朝着雷欧笑了笑，拉着坂本快步退了出去。

“赶紧走。”明娜拉着坂本，火急火燎地穿过走廊，像是身后有什么怪物在追赶她们一般。

雷欧看着面前的大门被关上，脸上挂着的无辜笑容早已不复存在。

他绕到刚才明娜和坂本坐着的那边，伸手举起了明娜喝完的空杯子。

坂本的水杯还是满的，估计是还没来得及喝就被明娜带走了的缘故。

“只是威尔克中校吗……”他把那空杯子放下，双手揣兜，踱步到窗前看着正拉开车门上了车的那两个人。

“算了，没关系。”

“倒不如说很期待呢。”

明娜猛的正睁开了眼睛。

一切正常，她们正处在归程的吉普车上，身边是望着自己的坂本——显然刚才自己靠在她的身上睡着了。

“明娜？”

她询问道，明娜刚才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从自己的肩膀上弹起来，着实吓了她一大跳。

明娜没有去回答坂本的问题，而是环顾四周，往车窗外望去。

外面变得白茫茫一片，明明是盛夏，怎么会下雪？

她有些奇怪，凑近了去看，那窗外却是变得一片漆黑。

“美绪，现在几点？”她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不受控制地扭头回望身后的坂本，在这个诡异的瞬间，也只有坂本的面孔能给自己一丝慰藉了。

“十五点半。”坂本从衣兜里掏出表，确认时间后回答了明娜，“怎么了吗？”

她呆呆地望着外面漆黑的世界。

怎么可能？

现在是白天啊。

有什么地方出错了，绝对是这样。

她想要去寻求坂本的帮助，再一回头，前方的司机已经没了影子，她们正行驶在铁轨上，前方的火车头清晰可见。

“美绪……美绪！”

明娜惊恐地大叫，在生死关头她已经无从去思考这一切的根源了。

当务之急就是活下去。

那火车极速逼近，这辆自己行驶的车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提高了速度，和火车对撞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坂本如同饿虎扑食一般把明娜死死的按到在座椅上，用身体护了起来。

明娜睁开了眼睛，大口的喘息着，像是一条离开了水的鱼。

窗外是基地的建筑，面前是看着报纸喝着茶的美绪，而自己则是在握着笔批改着文件。

没有空无一人的吉普，没有铁轨，也没有对撞过来的火车。

明娜松了口气，好在那一切都只是梦境。

她低下头去，继续批改着文件，有些头昏眼花，那些白纸黑字好像变成了会游动的蝌蚪一般，在白纸上摇晃。

她狠狠地甩了甩头，想要把这不切实际的幻想甩出去。

也许是因为太过疲惫了吧。

她暗想，闭上眼睛轻柔自己的眉心，想要缓解一下往日的疲劳。

刚才的文件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她微微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盯着桌面上的文件看。

人体实验。

是关于一种新型药品的，据说可以激发人的恐惧，多用于对战俘的逼供。

还有魔力……生成魔力的机器……一听就觉得很不现实。

从自己的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嗤，明娜看到了受试者的名字。

坂本美绪。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有什么地方出错了，美绪她不就好好的在这里吗？什么人体实验，不是的。

像是要验证自己内心所想，她抬头看向沙发上的坂本，看到她坐了起来，身子僵硬得像是具尸体。

“美绪？你要去哪？”明娜愣住了，看着往门外走去的坂本，连忙出声叫住她。

坂本已经走到了门口，她把脑袋转了回来，白色的眼球充血，活生生一个从恐怖片里走出来的活人。

“去做实验啊，不是明娜让我去的吗？”她的声音就像是把两片砂纸放在一起磨蹭一样，沙哑得很。

实验？什么实验？

明娜低下头去看自己桌上的报告书，翻到实验的最后一页，看着左下方的签字。

那里赫然用鲜红如血的颜色签着自己的名字，墨迹甚至还未干涸，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明娜·迪特林德·威尔克这几个字像是把划破纸张的尖刀一般，不知从哪出现的血液已经把纸染的鲜红。

“明娜。”

是坂本的声音，明娜惶恐地抬起头去，看到了她满手满脸的鲜血。

“不是你吗明娜？”

她歪着脑袋，充满鲜血的瞳仁恐怖至极，直勾勾地盯着明娜看。

“不是你让我去做实验的吗？”

不是的。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这不是真的。

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明娜知道自己已经清醒，却不愿意睁开眼睛。

梦境，梦境中的梦境，她已经分不清究竟什么才是真实什么才是梦境了。

那些可怖的噩梦围绕着她，在她耳畔呢喃，告诉她未来的厄运。

“醒醒，明娜，我们到了。”

坂本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明娜不知道这次又会是什么，她已经想不到有什么能再刺激到她了。

鬼知道这是不是梦境？

她在坂本轻拍自己肩膀的手下睁开了眼睛，环顾四周，自己还在回程的吉普上，也没有撞到什么火车上，一切都正常的让人惊讶。

她在坂本的搀扶下下了车，呆呆的望着面前的基地。

和她一起走在基地的走廊上，窗外有鸟鸣声传来，刚刚雨过天晴，新鲜的空气透过窗户飘散进来，飘进明娜的鼻腔，被吸入肺中。

她有种不好的感觉，扶住了窗沿，恶心感顺着食道往上冲，眩晕感也随即而来。

脑袋像是要炸裂开来般的疼痛，她抱头蹲在地上，痛苦的蹲在地上。

有什么东西错了，一定是这样。

她紧紧地咬着牙，不让自己呻吟出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身体里横冲直撞，就要破体而出。

恍惚间她看到美绪好像来到了自己的身边，蹲下身来把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那温暖的手在明娜的感知里变得滚烫滚烫，就像是在烧灼着她的皮肤一样。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理智在心底呐喊着，她发了狂一样的拍掉了坂本搁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她看到坂本诧异的表情，她感受到身体里的那东西在疯狂挣扎。

不能让它出来。

明娜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知道若是放它出来，一定会伤害到美绪。

“离我……远点……！”

她竭尽全力把身边的美绪推开，自己则是不断的向后挪着身子，竭尽一切要离开坂本的身边。

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了。

虽然现在说这些实在有些出戏，但明娜确实闻到了焦糊的味道，清新的空气变成了呛人的黑烟。

着火了？

她转过头去，打量着身后的走廊。

走廊以一个诡异的动作开始扭曲旋转，黑烟组成的怪物从烟雾里露出可怖的獠牙，它们狂笑着，伸出利爪扑向自己和坂本。

坂本看起来对这些事浑然不觉，只是以一个担心的表情看着自己，不断的往自己身边挪过来。

别过来。

她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竟撩起了自己的制服下摆，从那里掏出了了随身的ppk，枪口直指面前的坂本。

她感到自己的意识昏沉，嘴唇微动，感觉自己发出了几个音节。紧接着面前的坂本就放下了她的“九字兼定”，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明娜松了口气，转头望向擦得锃亮的窗户。

里面映着自己的脸和面前的美绪。

还有……美绪身后的，狞笑着的黑影。

是他。

是他。

明娜很确定。

要杀了他，必须要杀了他，不然美绪会死的。

这句话像是魔咒一般盘旋在明娜的脑海里，她仿佛又一次回到了那梦境里，回到了永无止境的走廊上。

像是敢死队的最后冲锋，明娜嘶吼着冲上去，把坂本的“九字兼定”抽出刀鞘，紧紧地拥抱着坂本，然后用她最大的力量，狠狠地把那刀送了出去！

她看着窗户里，那个被长刀贯穿的黑色身影，吃吃地笑了。

3、

巴克霍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确切的说，当她看到这一切时，该发生的，或是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阳光一如既往地照射在擦得锃明瓦亮的窗户上，透过窗户打在地摊上，给上面的细小绒毛镀上了金光。

本应如此，本应是个温暖舒适的午后，一切却是在映入巴克霍隆眼瞳中变得阴暗冰冷。

那把501所有人都熟悉的长刀，正被温暖的阳光照射着，映着夺目的光芒。

刀锋一转，猩红粘稠的液体顺着刀锋滑下，一滴一滴，滴落在同是红色的地毯上。

“明娜！！！”

巴克霍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疯了似的想要冲上去，却在踏出去的那一刻收回了脚。

“宫藤！宫藤！”

她几乎要把嗓子喊哑，震耳欲聋的呼唤声传进了还在厨房准备下午茶的宫藤，吓得她撂下汤勺就冲了过来。

她看到了和巴克霍隆一样的东西。

死了吧？

这家伙该死了吧？

明娜手里紧紧握着刀，疑惑地望向窗上，却是什么都没看到，窗子上的倒影里没有什么黑乎乎的人影，只有她和坂本两个人，以一个极其亲密的姿势相拥。

她呆呆的望着坂本的方向，那个扶桑少佐一动不动地靠在自己的肩头，双手抱着自己的身子，阳光照射在自己二人的身上，好似一张静谧的油画。

握刀的手上好像粘上了什么东西，她神经质地抽出长刀，往自己手上看去。

抱着自己的坂本颤抖着，好像在忍受什么极大的痛苦。

她耸了耸鼻尖，被吸入的并不是清新的空气，而是带着浓厚的腥甜味儿，直直地往自己脑子里钻。

哪里来的血？

明娜有些意外。

耳边传来呻吟的声音，那就像是一个将死之人正吐出肺里的最后一口气去振动声带一样。

“美……绪？”

她尝试着去呼唤坂本，轻轻拍了拍她的身子，和她拉开了一段微小的距离。

她看清楚了，看清楚了那些血液的源头，正是坂本的身子。

血液缓慢地流淌开来，染红了她洁白整齐的军装，右侧腹部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也是从那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的。

她愣住了。

美绪怎么会受伤？明明自己已经把那个黑影杀了不是吗？

不对。

有什么地方是自己想错了的。

而且错的离谱。

“明娜……”

鲜血不断的从她的伤口里涌出，但即使这样，她还是断断续续地呼唤着明娜的名字，没有松开抱住她的双手。

“……你怎么了？”

显然坂本也不知道在明娜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她还是比较庆幸的。

好在这一刀只是捅在自己身上，而不是她或者孩子们的身上呢。

“身体不舒服的话……随时……都可以和我说……”

声音越来越低，失血速度加快，她的脸主见变得苍白，就连视野都变成黑白色，像是照片一般。

自己很清楚的知道状况绝对不容乐观，意识已经要随着微风飘走，就连支撑着自己站立的双腿都在打颤。

“下次……要随时……和我说啊……”

大量的失血终于夺走了坂本的理智，她的身体软了下去，搭在明娜的身上，像是一具尸体一般。

明娜被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倒在地，视线里的一切开始慢慢变得清晰。

明亮的走廊，白色的天花板，坂本像是冰块一般的体温。

这不是梦境。

她，明娜·迪特林德·威尔克，在她所爱之人的身上，狠狠地捅了一刀。

她呆呆的拥着坂本，看着那些血液在地上流淌，被红色的地毯吸走，在空气里留下浓腥的血味。

她敢说自己这辈子都没看到过有人一下子流出这么多血，那些血液沾满了她的双手，就好似罪恶一般，甩也甩不掉，擦也擦不干。

“美绪……”她不信邪地呼唤着坂本的名字，这个曾经随叫随到的扶桑少佐却再也不能给她任何回应。曾经有力的双臂如今就像是柳条一样垂下，可以被外力随意弯曲却无法自行用出任何力量。

“醒醒……醒醒？”

她不得不去接受这个事实，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

坂本的表情安详，若不是腹部流着鲜血的伤口，可能会让人以为她只是睡着了罢了。

“快醒醒……别这样对我……别……”

她嚎啕大哭，抱着坂本已经几乎没了声息的身子，眼泪和鲜血混杂，汇聚成小溪一般的水流向下流淌。

501的其他人问讯赶来，宫藤和巴克霍隆则是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一个按压着坂本的伤处，另外一个开启了治愈魔法，蓝色的光芒笼罩了坂本的伤口。

哈特曼和夏莉一人一边，拉着几近崩溃的明娜往外边退去，先让她的视野里不要出现坂本才是最重要的。

桑妮娅和艾拉用身子挡住了明娜的目光，佩林在看到坂本和她身下被鲜血染成酒红色的地毯，瞬间就已经崩溃，好在被身后的鲁基尼和莉涅特拉住，这才没能冲上去打扰正疯狂释放着固有魔法的宫藤。

医生姗姗来迟，他们把坂本放上病床，急匆匆地往手术室里推，而宫藤也一路小跑地跟在后面继续释放着治愈魔法。

地上大滩的血迹还在诉说着那人的危险境地，“九字兼定”还孤零零的掉落在一边，沾染上主人的血液让这把名刀散发着颓丧的阴暗气息。

明娜也是一样，她的眼泪就没停过，只是从一开始的失声痛哭变成了无声罢了。

她颤颤巍巍地扶着墙壁起身，在所有人复杂的目光里捡起了那边“九字兼定”，把它收回了刀鞘。

鼻子已经塞住，通过嘴大口的抽气让她感觉有些力不从心，就连大脑也有缺氧的感觉。

疲惫的靠在窗边，她想要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却是通过反光的玻璃再一次看到了那个黑色的人影。

带着两行眼泪，手里握着长长的刀。

噩梦成真。

一切都和那个梦如出一辙，在被日光燃烧的走廊上，那个黑色的人影拔刀捅进了美绪的身体里，她无法阻止，她什么也做不到。

而现在一切都变得清明起来，她也的确什么都做不到。

因为那个漆黑的人影，那个伤害了美绪的，让她恨之入骨的人。

正是她自己。

“是这样吗？”

她脸色惨白，缺氧导致的眩晕感和叠加而来的疼痛，知道了真相后的迷茫叠加而来，冲击着她脆弱的心脏。

她无力支撑自己的身子，勾起一个微笑，向后倒去。

巴克霍隆的呼喊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样，这样也好，如果自己能就这样死掉，也就当做是赎罪了。

佩林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她现在都还能记着，这孩子要恨死我了吧？504的竹井大尉也是，远在扶桑的，美绪的家人也一定一样。

没关系，毕竟自己也是一样的。

恨死了这个伤害了美绪的自己，如果可以，就让这样的我代替她去死也可以。

明娜闭上了眼睛，意识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怎么样？”

黑暗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嘶哑得像是乌鸦在叫。

“应该是成功了，根据我们的眼线报告，威尔克中校在走廊里刺伤了坂本少佐，之后自己也晕过去了，现在两个人都还在抢救。”

有人毕恭毕敬地回答他，把一小管药剂放在了男人的桌子上。

“本来是打算用坂本那家伙实验的，她的性子比较烈，应该能撑过实验。本来以为她会答应，没想到竟然拒绝了我。”

男人把自己的手捏的咔咔作响，嘴角勾起一个阴狠的微笑。

“不过没关系，威尔克中校也是个不错的魔女，就先把她以伤害战友的叛国罪名抓起来吧。毕竟军事法庭的那些家伙，没人拦的下来啊。”

那个人退了下去，男人若有所思地把玩着那一管药剂里面是无色的液体，偶尔闪过一丝夺目的蓝光。

“机会只有一次。”他把那管药剂放在了上了五层锁的箱子里，那里用海绵填充，石英玻璃也不容易破碎，简直就是万无一失的措施。

“初次实验就能让现役魔女产生如此的幻觉，真期待到真正实验的时候，你究竟能看到什么呢。”

把锁一一扣死，箱子发出沉闷的咔哒声。

“明娜·迪特林德·威尔克中校。”

“你所看到的地狱，我很期待啊。”

微风吹起他身后悬挂着的窗帘，阳光泼洒在桌上，那白纸黑字和红色的绝密印章清晰可见。

明娜·迪特林德·威尔克，军衔中校，精炼魔力实验待选人。

坂本美绪，军衔少佐，精炼魔力实验待选人。

这不过是一沓资料的前两张，风像是有意识一般，翻过了整份文件。

501所有人的名字全部清晰的列在名单之上。

在这精炼魔力实验里，这群家伙瞄准的可不只是坂本或明娜其中的一个人，而是全体501统合战斗航空团的魔女们。

这背后的阴谋，正在不断的浮出水面，而此时此刻，这些孩子们却对这一切都浑然不觉。

雷欧伸手，盖住了那被风翻起的资料。

4、

明娜只是因为哭到缺氧而昏迷，现在已经被推进病房继续观察了。

而坂本的身体还处于极度危险的状态下，明娜那一刀准确无误地刺中了她的肝脏，失血过多连一边站着的护士都有点开始晕血了。

好在有宫藤的治愈魔法在，不需要开刀就已经把肝脏修复完毕，现在的她除了因为失血而昏迷外，伤口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

明娜和坂本的病房就隔着一堵墙，让医生和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坂本竟然比明娜提前醒来。

对此医生给出的解释是，因为明娜自己潜意识里不想醒来，可以说毫无求生欲望，所以她即使没受多少伤，也会一直昏迷不醒。

明娜昏迷，坂本还躺在床上不能动弹，一下子全基地的事物都压在了巴克霍隆的身上。宫藤负责照顾坂本和明娜两个人，其他人全部归队，否则巡逻和出击的人手远远不够。

坂本已经醒过来好几天了，虽然失血还未恢复，她还是会经常性的感到疲惫而昏迷，但起码是醒过来了，还能自己吃一点点粥。

坂本醒来的第一句话并不是询问自己的伤势，而是首先询问了自己即使是昏迷中还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个名字。

那个人自然就是明娜，即使被她捅了一刀差点丢掉小命，坂本对此也毫无怨言。

宫藤倒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坂本说了。若是告诉她明娜队长直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她一定会要去见的，但是如果骗她说明娜队长好的很现在在办公室，不来看她也实在是说不过去。

所以在头几天坂本问自己明娜怎么样的时候，宫藤也就只能支支吾吾地给搪塞过去，或者是生硬的转移话题。

“坂本小姐！”宫藤的手里端着一碗汤药，药草是土方特地从扶桑带过来的。坂本一般都毫无喝下去的意思，大有一副“几不告诉我明娜在哪我就不喝的架势。

但这次不一样，宫藤端着汤药进去的时候，坂本已经自己扶着栏杆，一步一颤地站了起来。虽然还在颤抖，但那眸子却是坚定的紧。

宫藤自知这下子是瞒不过去了，只好先让她在轮椅上坐好，把那碗汤药喝下去，自己带她去找明娜中校。

宫藤把坂本推出门后却没有往办公室的方向转，而是朝着反方向推了过去。

“宫藤？”

坂本奇怪的发问声在宫藤推开房门的一刹那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难以置信。

“明娜……？”她扭过头去看着身后的宫藤，想要从她嘴里听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宫藤挠了挠头，只好当着坂本的面，把一切都乖乖地说了出来，包括明娜中校为什么至今昏迷不醒的原因。

坂本闻言，自己驱着轮椅上前，端详着明娜苍白的脸和未停止过颤抖的手指。

“明娜，醒醒。”

她的声音温柔而又不容置疑，像是一针强心剂一样打在明娜的心头。

让宫藤和坂本都没想到的是，明娜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但身子颤抖的幅度更大，甚至有眼泪从紧闭的眼中涌出。

“我相信你，明娜。”坂本毫不顾忌宫藤在场，撩开明娜额前细细的红发，轻吻她光洁的额头。

“你一定是有原因的不是吗？我不怪你，快点醒来吧。”

宫藤站在病房门口，看着喃喃自语的坂本一言不发。

她已经知道了坂本小姐和明娜队长的关系。这两个人从一开始就给自己一种爸爸妈妈的感觉，今天亲眼见到如此温柔的坂本小姐，并没有惊讶，更多的则是感慨。

她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关上病房的门，把空间留给她们。

这不是什么爱情片，明娜也不是在坂本的呼唤下醒过来的，虽然她在昏迷的时候的确是听到了那些呼唤，但睁开眼睛却是一段时间之后了。

她看到的是洁白的天花板，手被什么人紧紧攥着，不需要去看她就能认出来，那是坂本的手。

“美绪……”她简直热泪盈眶，即使被自己狠狠地捅上一刀，坂本也没有丝毫怪罪自己的意思，虽然感动，但更多的则是从心底涌上来的愧疚感。

明娜像是抚摸猎犬脑袋一般轻轻摸着坂本的发丝，那人感受到了熟悉的抚摸，硬是从睡梦中强行挣脱了出来。

四目相交，坂本想过好多等明娜醒过来想要跟她说的话，但却在这一刻被全部遗忘。一切感情全部化为一个拥抱，坂本紧紧地抱着明娜，即使不知道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要她现在没事就一切都好。

“什么！”巴克霍隆在调度室里，像是被关起来的狗狗一般焦躁不安地转着圈，“先把他们拦在门口，我马上让艾拉过去！”

她挂断了电话，那是门口卫兵发来的通讯，除了宫藤，艾拉，桑妮娅和自己以外，所有人都要出击抵御异形军。而好死不死就是这个时候，军事法庭那边竟然来人了。

巴克霍隆倒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明明不论是坂本受伤还是明娜捅了她一刀的事情，都是被她封锁消息，按理说不会有别人知道，更不会传到军事法庭的耳朵里。

艾拉火急火燎地冲到了大门口，桑妮娅因为不放心她，即使因为夜间巡逻还困得要命，还是强撑着跟她一同下了楼。

门口的卫兵已经被打倒在地，那些人拉着他的胳膊往后面别，卫兵从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呜声，仿佛下一刻自己的手臂就会被折断一般。

“住手！”艾拉一声大吼，不过说实在的，她和桑妮娅的声音实在是没有什么威慑力，只是让那些人抬了抬头而已。

“你们要去哪里，要找谁我们可以带你们过去，但怎么可以打卫兵！”

艾拉还不知道这群人究竟是谁，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救下那个卫兵，毕竟自己预知未来的固有魔法可以让她轻易地躲开这群家伙的拳头。

“艾拉·伊玛塔·尤蒂莱南中尉。”为首的那个男人轻而易举地叫出了艾拉的名字和军衔，这让她为之一愣，“我们是来找威尔克中校的，带路吧。”

艾拉一看这群人就面色不善，另一方面她也清楚的知道违抗命令会有什么惩罚，无奈之下只好乖乖带路，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宫藤所在的医疗区。

宫藤看到这队人也是愣了一下，心底有不好的预感，但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只能先让他们进到明娜队长的病房，然后再走一步看一步。

“明娜·迪特林德·威尔克中校！”为首的那个人显然认得明娜，他绕过坐在轮椅上的坂本，来到了明娜的面前，“你因叛国罪被逮捕了，现在将会移送至军事法庭审判！”

还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他就把一个雕刻着奇怪花纹的手铐拷在了明娜的手腕上，把她从病床上拉下来，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控制着她的胳膊，把她往外押去。

坂本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驱动轮椅，挡在了那人面前，眼神坚定。

“请您给我一个正当的理由！叛国罪可不是说说而已的！你有证据吗！”

坂本对男人怒目而视，可他只是轻蔑地笑了笑，居高临下盯着坂本。

“证据？坂本少佐，你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那你倒是告诉我，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出击时受的伤。”

坂本在这时候也顾不上说谎还是什么的了，只要能救下明娜，她什么都愿意做。

男人哈哈大笑，突然毫无预兆地举起了枪，对着坂本的脑袋，“坂本少佐，我知道你的魔力已经到极限了，那不知道是你的盾牌强，还是我的子弹更厉害呢？”

“美绪！”

明娜被身后的两个人压得弯下腰去，她大叫着坂本的名字，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坂本的魔力盾几乎挡不住子弹，更别提是受伤的情况下了。

宫藤几人的位置离得比较远，都不敢轻举妄动，而明娜的手上戴着那禁锢魔女魔力的手铐，连固有魔法都用不出来，更别提是什么防御盾了。

坂本的冷汗从额上滑下，即使这样她也没有退缩的意思，冰冷的空气如同死神的吐息一般从黑洞洞的枪口里喷涌而出。

“美绪，让他过去。”

是明娜的声音。

坂本难以置信地望着明娜，不知道她怎么会这么说。

“让他过去，坂本少佐！”明娜大吼着，她低着头，没人能看清楚她的表情，但所有人都能听出来她带着浓浓悲伤的语气。

“明娜……”坂本想要说什么，最终只是张了张嘴。

“这是命令。”

她听到明娜这样说着，身体不受控制地把轮椅推到一边，呆呆的看着明娜被他们押出去，最终从自己的视野里消失不见。

“明娜……”

她挣扎着起身，却是没能成功，伤口的疼痛和心脏的撕裂感直冲而上，她根本无法反抗，在宫藤她们的呼唤声里闭上了眼睛。

明娜听到身后病房里的骚乱，她却不能做到任何事，只有被那些人推搡着，越走越远。

5、

“威尔克中校。”

眼前打下一道光线，刺得明娜根本睁不开眼睛。自从她被那群军事法庭的人抓走后就被蒙上了眼睛，直到现在被解开黑色的布条，眼睛睁开的时候才勉强能看清面前的黑暗。

她的四肢和躯干被用类似于皮带的东西死死的捆扎在手术台上，鼻子里尽是药剂和消毒水的味道，浑身上下能够动弹的只剩下手指和眼珠。

她很轻易地认出了这个声音，这个声音的主人正是属于那个把自己和坂本叫去开会的卡尔斯兰陆军上校雷欧的。

“你知道什么是精炼魔力吗？”

明娜斜着眼睛，努力转动脖子看向雷欧的方向。他手里正拿着一个箱子，箱子上面有五道锁，接二连三地被他小心地打开。

他像是捧着珍宝一般捧着那管纯净的药剂，里面不定时的有一道道蓝色光芒闪过，像是闪电一般。

明娜茫然，精炼魔力这个词是她从未听说过的。

雷欧嘿嘿笑着，也不着急给明娜注入试剂，在他看来，受试前的说明是必要的。他也很享受这样讲述的过程，还可以欣赏到这些魔女们绝望的神情，简直就是一举两得。

“所以说，之前的什么魔力交换器，什么解析魔力，让普通人获得魔力不过是骗骗小孩子罢了。”

他的狂笑声在空无一人的实验室里响起，久久不能消散。

“普通人的身子怎么可能成受得了魔力的摧残？能够驾驭魔力的，只有魔女罢了。就像是异形军，能够驾驭异形军核心的只是异形军自己罢了，人类强行去解析，想要窃取这份不属于他们的力量，结果都很惨不是吗？”

出乎明娜意料的是，这家伙竟然还有些明事理；而不出意料的则是普通人的确无法承受魔力的事实。

“我们既然有魔女，有魔力作为我们的刀刃，那么就要把我们这把刀刃磨得快一点，由此一来我们就需要无所畏惧的战士和强大的魔力。”

雷欧顿了顿，双手突然猛的上扬，一沓纸纷纷扬扬地飘落，落得满地都是。

“你知道什么能够激发最强大的魔力，让普通人和魔女爆发出极致的力量吗？”

雷欧神秘地凑上去，对着躺在床上的明娜晃了晃手里的试剂，脸上竟挂上了一丝羡慕，但瞬间又变成了狞笑。

“是恐惧。”

他一字一顿，把尾音拖得长长的，想要以此来刺激明娜脆弱的神经。

“我们制造恐惧，然后通过控制恐惧来控制力量——威尔克中校，你在初试里表现出了强大的反响，那只不过是一滴精炼药剂罢了，这一管下去，你会看到什么地狱呢？”

他狞笑着，把药剂抽到了针管里，然后在明娜圆睁的眼眸里，把那针头狠狠地送进了她的静脉里！

一推到底，药剂悄无声息地进了明娜的身体。

冰冷的药剂在明娜的身体里翻涌着，发发挥着药效，不断和她的血液混合，发生反应。

那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什么带着尖锐尖角的东西在自己的身体里游走，每一刻都是撕心裂肺地痛，每一刻都是宛如酷刑一般的地狱。

她痛苦地想要蜷缩起来，四肢上紧紧捆扎的皮带却是让她根本无法动弹。明娜像是落在蜘蛛网上的蝴蝶一般做着无谓的挣扎，大口喘息，却是根本无法摆脱那从内至外的恐怖疼痛。

她呻吟出声，在痛苦面前，即使坚强如她也根本无法保持一丝一毫的理智。疼痛避无可避，她只想蜷缩起来，或者是用力的把自己的心脏掏出来狠狠地捏爆，宁求一死。

雷欧满意的笑了笑，伸手关掉了实验室里的最后一盏灯，关上大门，留明娜一个人在里面。

铁质的大门发出哐当一声，实验室里只剩下明娜痛苦的呻吟声和如同困兽般的嘶吼。

“别着急，别着急。”雷欧在外面锁上了厚重的铁门，手里捏着空空如也的药剂瓶子。

“重头戏还没开始呢，威尔克中校。”

坂本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自己还躺在属于自己的病床上，身边空无一人。

她扶着铁栏站了起来，双腿打颤，直接做到了轮椅里。

明娜被军事法庭的人抓走，她根本无法想象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但她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就这样看着明娜送命。

她要去救明娜。

虽然她自己也知道拖着这样一副身子根本做不到什么，但必须要有所行动不是吗？

推开房门，果然，土方就在门外守着，不曾离开半步。

很好，已经有一张牌了。

她笑笑，把“九字兼定”横搁在腿上，用眼神示意土方把自己推到明娜的办公室去。

这本坐有一个卡尔斯兰红发中校的办公室里如今空无一人，桌面也因为不曾使用而覆上了点点灰尘。

“明娜。”

她伸出手，把那些浮尘抹去，驾轻就熟地从文件堆里找出了雷欧曾经给自己的那份机密文件，盯着上面卡尔斯兰魔力与应用研究所的印章思考良久，拨通了乌苏拉的电话。

乌苏拉没想到坂本会来找自己，还像自己询问魔力交换器这类不着边际的东西。

虽然是机密，但当她听到雷欧的名字和明娜被军事法庭带走的消息后，还是打算全盘托出。

“魔力交换器的实验早就结束，而且被证明不可用，现在已经是被明令禁止禁止的实验了。”

乌苏拉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什么雷欧要给她们看这些东西，不过好像又能理解一点点。

“现在在进行的人体实验不多，不过最机密的应该是雷欧负责的精炼魔力实验。对此我也不太知情，只知道实验室建在你们上次去的那里，不过是在地下室。”

“谢谢，乌苏拉，知道这些就够了。”

坂本道过谢后便挂断了电话。

她的想法一点错都没有，明娜的确是被抓去做人体实验了，要不然那些“军事法庭”的家伙怎么可能来的那么快？现在想想，那群人的办事风格根本就不合规矩，简直就像是粗暴的绑架犯，就连证件都没出示过。

只不过那时候自己已经因为明娜被带上手铐而乱了阵脚，根本就没想到这一茬。

坂本懊恼地锤了锤轮椅，这样下去她根本救不了明娜，当务之急是要站起来不是吗？

“医生。”土方推着坂本，来到了魔女队医生的办公室。

医生有些诧异，这才过去多久？这家伙就已经要下床遛遛了吗？

“我记得有一种药剂，可以让人在一段时间内失去痛觉。”

坂本的话还没说完，医生就脸色一变，大概知道了她想要说的话。

“不行，那药剂的副作用太强了，搞不好就会导致全身器官失能致死！”

医生果断的拒绝了坂本的要求。

“但是现在也只有我能救明娜了不是吗？他们的目标本来就是我，明娜只是为了引诱我过去的诱饵罢了，但即使知道她是诱饵，我也一定要上钩。”坂本的眼睛闪着坚定的光芒，“那是我们的约定。”

“如果真的因为副作用致死……你可别怪我啊。”医生嘟囔着，他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坂本了，但只是没想到这家伙会把明娜搬出来压自己，若不是因为被明娜救过一条命，他估计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药效只有一个半小时，失效后的一个小时如果不紧急治疗，会导致全身器官失能的。”

医生把药剂递给坂本，随手给了他一个静脉注射器。

那药瓶里只有不到5毫升的液体，讶异于那里面所蕴涵的能量，坂本把它珍而重之地收进了贴身的衣袋里。

又是这里。

明娜几乎要崩溃了。

这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了，烈火燃烧的走廊，自己把刀刺进坂本身子里，血液被蒸发，她缓缓地倒下去。

她没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因为这并不是噩梦，而是已经发生了的事实。

黑漆漆的血洞，坂本扭曲的脸和充满恨意的眼眸。

她不敢去看，但即使闭上眼睛，那些声音也会穿脑而过，她根本避无可避。

她想要去挣扎，却根本动不了一丝一毫，一切情感都只能化作悔恨的眼泪落下。

她看着那个黑色的人影逐渐脱离了黑色的躯壳，像是剥鸡蛋一样露出了原本的容貌。

和自己一模一样。

明娜看着她把刀子一次次地捅进坂本的身子，即使坂本的呻吟和痛苦的低吼让她泪流满面，但那个人却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

明娜连捂住耳朵都做不到，在这噩梦般的屠杀里，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罢了。

坂本把药剂推进了自己的静脉，深深地吸了口气，等待药剂起效。

她把已经出鞘的“九字兼定”握在手里仔细的擦拭，然后活动了下自己的肩膀，掏出怀表开始计时。

雷欧办公室的大门被一脚踹开，走进来的，正是手握长刀，目光凶狠的坂本。

“明娜在哪？”

没有丝毫犹豫，刀尖直抵雷欧的喉咙，坂本怒吼道。

“明娜在哪！”

6、

没人想到坂本竟然会这么快找到这里来，不但是那些一路上被她放倒的那几个“军事法庭”的家伙，就连雷欧也是一脸难以置信。

“是我小看你了，坂本少佐。”

雷欧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即使被锋利的刀尖抵着喉咙，他也没有丝毫慌乱之情，“不过这个药撑不了多久吧？一个小时？还是一个半小时？”

雷欧不愧是卡尔斯兰魔力与应用研究所的负责人，就连这种医学和魔力相结合的违禁药剂都能一眼认出来，甚至准确的猜到了药剂的时效。

“绰绰有余。”

坂本压低声音，雷欧在拖延时间，她很清楚的知道这点。

时间对她来说很重要，所以如果雷欧没有告诉她把明娜藏在哪的意思，自己也不会浪费时间，而是会选择把他打晕然后自己踏平地下研究所。

“我给你五秒钟，你可以选择是自己告诉我明娜在哪，还是让我把你的地下研究所给踏平。”

坂本的声音平静如水，好像这恶狠狠的威胁根本不是出于她口一般。

“五。”

雷欧冷哼一声，不予理会。

“四。”

“坂本少佐，你的时间可不多了。”

“三。”

“怎么？你难道打算杀了我吗？不过即使杀了我也救不回来你那红发小女友啦！想想看！她会在无尽的噩梦里痛苦恐惧的死去！而你！你什么都……！”

雷欧的话还没说完，坂本手里的“九字兼定”已经翻转过来，平整的刀背直直的拍在雷欧的脑袋上，这家伙连哼都没哼一声，身子一软就瘫了下去，就跟下锅的面条一样。

坂本收刀入鞘，连余光都不给那晕倒在地的雷欧。

“你说得对，我赶时间。”

坂本掏出怀表瞄了一眼，把盖子一盖塞回衣兜，推开雷欧已经被自己踹坏的房门，从一边的地上捡起把被扔下的霰弹枪，简单检查了下便给它换满了弹。

咔嚓一声，霰弹上膛，坂本把这家伙托在手里，地下室都是窄窄的走廊，简直就是为霰弹枪量身定做的一般。

她满意地拍了拍自己挂在腰间的子弹袋，那里还塞有二十来发十二号霰弹。这把温彻斯特M1887虽然和大部分霰弹枪一样只能放下五发霰弹，但它的杀伤力极大，着弹点也密集。坂本可以肯定，要是哪个倒霉蛋儿撞上了这枪口，绝对会被自己抵着胸口给打成筛子。

不过她倒是不想杀人，准备这些子弹只是为了暴力开锁而已，不过如果对方开枪，她自然也绝对不会手软。

地下室的走廊曲折，白色的墙壁像是被随意粉刷了几下一样，跟小孩子用蜡笔乱涂乱画的东西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灯泡有一段没一段的照着路，坂本绷紧神经，在脑海里勾勒着地下实验室的地图。不过走了这么久都没看到个人，她有些奇怪，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实验室都没上锁，里面多是一些瓶瓶罐罐和化学药剂，上面标着坂本看不懂的手写卡尔斯兰语。

让她没想到的是，这所谓的地下研究所虽然蜿蜒曲折，但它只有一条走廊，一路扫荡下来，只剩下最尽头的这间房间没搜过了。

她有预感，明娜就在那里。

把耳朵贴在厚重的铁门上，却是听不到里面的任何声音，拉了拉门，这是唯一被上了锁的房间。

她没有犹豫，手里的霰弹枪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枪管一抬，几声震耳欲聋的枪响过去，硝烟弥漫，那门锁已经被这杆重炮轰了个稀巴烂。

坂本并不着急推开门，她靠在墙壁上慢悠悠的把枪填满——谁知道等下看到的是敌人还是明娜呢？

她把门推开，先随便从角落里找了个小纸壳箱子扔进去。

里面一片寂静，没有枪声，什么都没有。

她小心翼翼地探了个脑袋往里面张望，伸手打开了墙上连着灯泡的开关。

白色的光芒瞬间占据了整个房间，借着光亮，坂本也看清楚了这房间里的一切。

那位于正中央的床上，躺着的不是被“军事法庭”那群人抓走的明娜又是谁？

“明娜！”坂本冲了上去，兴奋地叫着她的名字，但明娜却只是躺在实验台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坂本吓了一跳，赶忙把耳朵贴在明娜的胸口上，在确定了还有心跳后略微松了口气。

那紧紧捆扎在她四肢和腕踝关节处的皮带刺痛了她的眼睛，赶紧替她解开。明娜本是光洁柔软的皮肤被生硬的皮带磨出一道道红痕，手腕甚至已经磨破，往外涔着血，显然是剧烈挣扎过的痕迹。

坂本后悔没弄死雷欧那个混蛋了。

她亲吻明娜脸上清晰的泪痕，把她背在背上，为了不硌到她，“九字兼定”也解下来捆在腰间，手里举着那把霰弹枪。

她们很快就来到了地下室的入口处，坂本伸手推了推那扇门。

门纹丝不动。

坂本又拉了拉。

门还是一动不动。

坂本不信邪地朝门上开了五枪，但即使门已经被打烂，也没有光芒照进来，显然是被外面的人堵住了。

坂本愣了一下，就像是要印证她的猜测一样，雷欧的声音从上面响了起来，带着疯狂的笑声。

坂本转过身去，淡黄色的气体从地下室深处涌出，坂本很敏感地认出了这东西。

“强效麻醉剂吗？”

她把明娜放了下来，苦笑着把她抱在怀里。

“抱歉，明娜。”她看着明娜紧蹙的眉头，心疼地伸出手指想把它给揉开，“这种勾心斗角的活计实在是不适合我啊。”

睡意袭来，她强撑着自己的最后一丝理智，耳边的雷欧狞笑着，大声嚷嚷着什么“恐惧”什么“崩溃”之类的词。

“管他呢……”坂本轻吻明娜的双唇，在这紧要关头，她并没有任何的慌乱，甚至可以说是有条不紊的过了头。

“这样也挺好的。”

坂本终于支撑不住，闭上了双眼，和明娜互相靠在对方的肩头。

能这样和明娜死在一起，也算是殉情了吧？

殉情？

坂本自嘲地笑了笑，再没了意识。

她衣兜里的怀表还在滴滴答答地走着，离一个半小时仅仅剩下四十五分钟左右了。

坂本感觉有湿润的毛巾在自己的脸上游走，温暖得让她根本懒的睁开眼睛，那人的手指也舒服的很，毛巾上柔软的绒毛抚过她的脖颈，和被明娜摸脑袋一样舒适。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了明娜的声音，眼前却是一片黑暗，虽然毛巾很舒适，但她还是疯狂地挣扎着，这才从无尽的黑暗里挣脱。

“美绪……”

望着病床上缓缓睁开眼睛的坂本，明娜一个没忍住，哭腔就这样流了出来。

坂本呆呆的望着苍白的天花板，转动眼球，很快就找到了一旁站着的明娜，这才咧开嘴，摆出一个安心的笑容。

“明娜……”她想要伸出手去，但双手根本不听使唤，颤抖了半天，明娜才会意地伸手攥住了自己的手。

“巴克霍隆她们救了我们。”明娜缓缓地说，替坂本补充她们在地下室内失去意识之后的情景。

等巴克霍隆带着艾拉和宫藤赶到时，雷欧还在地下室门口叫骂，还不等宫藤开口询问，这个可怜的家伙就被开了固有魔法的巴克霍隆一拳怼到了脑袋上，又直接昏厥过去了。

等她们搬开地下室门前堵着的东西时，坂本和明娜两个人已经陷入昏迷，没有丝毫怠慢，艾拉和巴克霍隆背起她俩就跑，宫藤跟在身后释放着治愈魔法。

好在宫藤即使释放了固有魔法，这才把坂本的命从鬼门关里捞了回来——医生是这么说的。

坂本若有所思，目光落在明娜还缠有纱布的手腕上，一脸心疼。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坂本咬牙切齿，明娜那些伤痕都是因为挣扎而留下的，不需要多想就能知道她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疼痛与恐惧。

明娜没有回答她，她在被救出来后的两天里就醒过来了，好在身体没有大碍，于是在坂本昏迷的这整个星期里，明娜便主动承担起了给她擦拭身子和换药的任务。

“那些都不重要了，美绪。”

明娜轻吻她的额头，把手指封在她的唇上阻止了她继续发问的动作。

“我们现在都还活着，这就很好。”

坂本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明娜半压在坂本的身上，左手撩开她的病服下摆，从那里钻了进去，轻轻抚摸着她已经结痂的皮肤。

明娜的手指像是火烧一样炙热，坂本能感受到她整个手掌的热度，大拇指轻轻抚摸着她的伤口，让她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还痛吗？”

明娜的声音颤抖，轻声发问道。

在幻觉里伤了坂本让她恨死了自己，曾一度被愧疚感所淹没，眼泪不自觉地滑落，滴在坂本的衣服上。

“早就不痛了。”坂本看着兀自落泪的明娜，笑着摇了摇头。

她从未因为这种事情责怪过明娜，以后也绝对不会。

相较于自己受伤，坂本更担心明娜究竟看到了什么。

“就当是一场噩梦吧。”坂本笑了笑，拉住明娜拉着自己的手，“都过去了。”

“噩梦吗？”

她低下头，看着坂本似有似无的微笑。

“的确是噩梦呢。”

她吻住了坂本，不论昨天经历了什么，第二天清晨，太阳必定会照常升起不是吗？那些噩梦与不愉快，终究只会在阳光里消失不见。

明娜释然的笑了，她能感觉到自己心里那只温顺的大怪物，也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