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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本想去躺一会,打开一篇公众号文章接着看,越看越睡不着,诸多思绪侵扰,那是不久远历史中的饥荒,非常朴实无华的文字,却因其间内容过于残酷沉重,即便是平铺直叙仍然触目惊心,至少是让我很难过。如今我只怕这难过如午后的骤雨,只维持那么片刻便消逝,又放晴,我发现人是会有这样的倾向,仅仅依靠文字和图像的展演,无法再让一些沉重悲苦之物真的被记忆,当下是注意力溃散与象征不断趋于贫困的时代,这个时代的贫困恰巧在于处于贫困而不自知。失去深度思考与集中的注意力,自省,宁静。而我也不敢说我就能破除这些,做出一些多么独特的逆流之举,而我之痛苦恰恰在于我意识到了这种困境却自身也无法摆脱,而矛盾之处也在于,我虽然无法摆脱,却仍然觉得痛苦不能当作麻醉剂一样的幻觉体验去忽视一些曾在。至少我还是因为睡不着而下床写了这篇日记,虽然它也同样是无用之物,但我并不觉得“有用”之物就有多么重要。无用之物并非自嘲,而是一种分类,一种划分。
奶奶的家人听说是被饿死的,在茶余饭后偶有提及,能被轻易地讲出,再无什么悲痛的氛围,但这类平铺直叙般的讲述,反而承载了更多重量。在这里,语言只在描绘一个巨大暗影的轮廓,而再无修饰与技巧,语言只是起到了某种再现的功能,断绝了无必要的煽情。听者观者仿佛第一次经历般,只有纯粹的遭遇。
我感到滞涩,无力去思考我的言语与我的想法。实际上我都不知道我想要表达什么,仿佛这一秒正在生成的文字就是因偶然性而如此编排呈现,因为我的内心是一团乱,我并没有一个预设的框架。无目的的写作令我感到烦躁不安。
关于食物,在我有记忆的时候爷爷奶奶便被照顾得很好,关于温饱的担忧对我来说是不可想像的,仿佛到了饭点就必定有饭吃,是某种像太阳每日都会升起一样的铁律,每日的规律,顿顿如此。因而接触到关于上世纪饥荒的文章,对我而言是遥远陌生的,但即便是文字也具有极强的穿透力,最初,带我进入那种情境的是张爱玲的《秧歌》,至少在我看来,这部作品一反她的常态,就像再也看不见什么华美的袍子,甚至连破旧的袍子都没了,只剩下虱子,肮脏的,原始的,没有道理,荒诞。其后,是黑泽明的电影,农民请来浪人保护自己的村,要把最好的米饭拿去养浪人,一次弄丢了大米,万造在地上一颗颗捡起来的画面就那么短短几秒却让我一直记住那种感觉,某种剧烈的压抑,撕开言语和一切思想,仿佛是文明不可照耀的某个常暗之地,当意识到在过去某个时间段某个地点,这样的景象是如此真切地发生在这世间,而不是仅仅止于电影荧幕或是书本记载之间,意识到这一点让我难以呼吸心情沉重,时常不断回忆起那个我常常遗忘偶有忆起的问题:何为生存的意义。
万造?能记住他的名字让我也很意外,但就是记住了。可能因为那段画面带给我的感受确实特殊独一无二,或许只有我这么觉得。奶奶的晚年很幸福,二姑对她很好,她也只专心沉溺于自己的爱好,普通地生存于世。只是有一件事我始终记得,有一天早上和奶奶一起单独吃饭,是个馒头被不小心烤焦了,在烤箱加热之后的?那时有一个馒头边缘全都黑掉了,她拿过去正要自己吃,当时我阻止了她,但……并没有说烤焦了别吃或是拿着扔掉它之类,我只说,让我吃这个吧。然后坐在椅子上,一边很随意的看着电视一边跟奶奶聊天,把那个馒头全吃完了,我记得完全是烤焦之后硬到如同铁板一样的程度,但那时就固执地全都嚼碎了吃下去。我只知道我做不到扔掉那个馒头,偷偷拿回自己房间再扔掉我也做不到。现在生活温饱有余,一个馒头完全没必要如此节省,或许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在想什么,我只知道我想要这么做。
思考无用之事?我看到斯蒂格勒的生平,他早年便没有财富上的担忧,靠绰绰有余的钱财买下了酒吧和一些店,他看到一些规则的怪异与不解。警察要求他指认酒吧闹事的流浪汉,因有悖于事实他拒绝了,酒吧因此被查封,他看到了规则的荒谬。于是决定去做一件事——抢劫自己存钱的银行,他的思路,想法,很有意思,这样的行为被他称作是:只是想要用另一种方式把他存在银行里的钱拿回来。觉得荒谬?但他是认真地这样想,他在思考一件很纯粹的事情,一种破除常规的思想,会被本能轻易排除掉的思想。我认为这样的想法是对我很有启发性的,但我无法准确描绘那是一种怎样的启发,他的这一行为仿佛在告诉我:别在我这里找什么答案,我给你呈现一个画面,它只是一个画面,它如此纯粹地发生,如此赤裸地呈现自己,人只有独自遭遇,才能真切地有所领会。为此领会。
我为我的懒惰和健忘感到愤怒和不满,但这遗忘之毒却时时刻刻在缓和我的愤怒,无用之物的暗示如同对“荒谬与怪异”的定义一样自然,自然地就把我拉入了盲视的深渊,我明显地感受到自己受困其中,却因无法真正脱出而焦躁不安。如同里尔克之豹。时代的贫困?何为?何为象征之贫困?我这一年真的能够弄明白吗?以我这样的刻意健忘和刻意麻木。确实,在无需担忧温饱的年代,身材与健康的作息成为了某种新的饥荒,人会因为时间太多而睡不着觉,会因为欲望太杂多而变得没有欲望,真正的激情永远在缄默,取而代之的是时代的景观给每一个人量身订造的虚假激情,我们在此处消亡,忍受灵魂的饥荒,不自知于时代的贫困。
——2024年7月28日星期日 傍晚6点49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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