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房間裡靜得可怕。

珊妮仔細盯著方思瑤臉龐，想要找出任何蛛絲馬跡。思瑤眸裡的一抹異色迅速褪去，而是懊惱的咬著唇道：「珊妮，我不知道方才為什麼……」

珊妮一巴掌甩在思瑤臉上！「方思瑤，妳到底要騙到什麼時候！」

「……」

「如果妳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會做這種事嗎？如果妳真的記得……十年了，妳還真能忍！妳不覺得自己很可怕嗎？！」珊妮雙拳握得發顫，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吼出。

方思瑤看著她，又低下頭去找醫藥箱。「珊妮，妳的傷……」

啪！又是一個響亮的巴掌！

聚在眼眶許久的淚水，終於落了下來。「──方思瑤，我恨妳！」

看著珊妮頭也不回的甩門離去，思瑤的臉始終沒有抬起，一絲光線從門縫灑進，但這麼一絲微光，怎有可能帶來滿室的光亮？

熱水嘩啦啦的從蓮蓬頭灑落，思瑤雙手撥開頭髮任水滴打在臉上。大口呼氣、吸氣，還是擺脫不了胸腔內的壓迫感，熱水濺起到腳踝時眉頭微皺，只得單手撐著牆面。

復健這麼多年，她總算可以重新再站起來，只是腳踝有時還是會傳來隱約的疼痛。但這股痛，比起今天見到珊妮那股鑽心裂肺的疼，根本微不足道。

沒錯，她都記得，從十年前到十年後，根本沒有對外所說的失憶。

或許一開始是有的。在剛清醒的那段時間，她不願意面對現實，欺騙自己一切如往昔。那時爸媽把她接回美國後，她告訴自己就該這樣生活，直到那天小熊問她能不能打電話給珊妮姑姑？

珊妮。一聽到這名字，她的眼淚倏然落下。

於是她的命運在時間捉弄下，就成了這副可笑模樣。她繞了一圈費盡心機，還是鍾偉哲的妻子，甚至賠上了自己的雙腿，她多恨這個站不起來的方思瑤！可是她什麼也不能做，甚至連和鍾偉哲離婚也做不到，鍾偉哲失去了所有更仗著她失去記憶，像條哈巴狗一樣賴在她的身旁，只為了她娘家能給的權勢。尤其回到美國後鍾偉哲就得處處仰她方家鼻息，還有什麼膽子提離婚？

不過她只能暗地嘲笑鍾偉哲，她自己不也如此？當初是豁出一切才會想在音樂會上玉石俱焚，但現在她卻如被困籠中，連離婚也沒辦法提出。又或者，她還有一個更不可告人的理由──

她還想見到珊妮，唯有如此，她才能維繫最後一點牽掛。

只是次次的希望總換來絕望，她眼看珊妮由原先的激動到後來的淡然，越來越憎恨自己的冷淡寡情。她不想害了珊妮，卻又覺得珊妮是生命裡的一道陽光，她希望和珊妮維持和睦甚至無話不談的關係，所以逼迫自己戴上和善的面具，這樣也看不見珊妮明顯且脆弱的痛楚。

當她的雙腳可以重新行走，她也應該料想到，珊妮身邊已經有其他人的存在，可是親眼看到的感覺彷彿一記重拳打在心窩。珊妮會對別人笑，牽著別人的手，甚至連她都只見過數次溫柔和善，都毫不保留展現在別人面前。當初拚命推開珊妮，這不是自己曾希望的美好結局？方思瑤啊方思瑤，妳現在是在和誰生氣？

右手用力捶牆，方思瑤望向磁磚上被分割無數的自己，就算霧氣蒸騰，她還是看得見這張醜陋的嘴臉。不甘心又如何？一切不是妳方思瑤自找的嗎？

是的，她自作孽。

當方思瑤揉著一頭亂髮走出浴間，卻看見游泳池內有女孩子溺水正呼喊救命，顧不得一切，她直接跳入水中救人。

奮力抓住已逐漸失去掙扎的溺水者，見著情況已是出氣比入氣還多，思瑤貼上對方的唇，將自己的氣渡給對方。

終於等到救生員將人救上岸，思瑤這才看清楚溺水的人竟是江曉婷？！

將水吐出後，江曉婷迷濛之中睜開眼睛，她看見自己的倒影映在曉婷眸中，對方虛弱卻欣喜的一笑：「真的是妳嗎？Jasmine？」

幸好曉婷只是腳抽筋，多喝了幾口水沒有大礙，思瑤扶著她到休息室裡，一時之間也不曉得該說些什麼，只好遞了杯熱茶。

曉婷卻忽然捉住她的手。「Jasmine，這些年來妳到哪裡了？我都沒有妳的消息，妳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我……」

「這幾年來妳過得怎麼樣？是結婚了？還是結婚又離婚了？」曉婷的問題如連珠炮一般，卻是落在最痛的傷口上。

思瑤看著曉婷，別過臉去。「不好意思，十年前我發生一場嚴重的車禍，醫生說傷到腦幹，有些事情已經不記得了。」

「可是妳剛才扶我的時候，叫出了我的名字。」

曉婷竟是這麼細心的人嗎？但已經說了第一個謊，只得再說第二個。轉過身，思瑤情緒已歸於平靜。「或許是因為我們以前真的認識，所以我能直接叫出妳的名字，但是很抱歉，我不太記得妳是誰了。」

「妳真的不記得了？」

「很抱歉。妳可以告訴我，我們以前是怎樣的關係嗎？」

曉婷眼神裡除了探究，更有一股異常的認真。正當思瑤感到渾身不自在時，曉婷終於開口：

「我們以前，是情侶。」

思瑤倒抽一口氣，不敢置信的看向對方。

曉婷一個字一個字，又清楚的重說一遍。「方思瑤，妳以前是我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