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度 6|
冬至
寒风携带着北方特有的凛冽将残存的温度吞噬,鹅毛般的雪花肆意飞扬,似乎将要把这个偏远的小镇埋入银色的世界。
伫立在小镇后的山脉在凄迷的风雪中隐去了身形,客栈里,柜台后的老板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如果是晴天,还可以看到那里的雪山啊,这鬼天气。”嘟囔了几句,翻开账本,这种天气,应该不会有什么客人了吧。
门前的风铃突然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厚厚的门帘被撩开,夹杂着雪花的冷风立即从缝隙中灌进屋内,温度顿时低了不少,身材修长的女子轻轻抖落青袍上的雪花,走了进来,皮靴踏过木质地板留下模糊的水印。浅紫色的长发稍显凌乱,加上苍白的脸色,看得出在外面吹了不少冷风,只是那双赤红色的眼眸,没有被狂风暴雪影响分毫,依然沉静如水。
“客人,需要些什么?”瞬间的失神后,伙计立刻殷勤地迎上去。
“一壶茶。”礼貌而疏离的语气。
很快,伙计将茶端上来,同时递过去一条干净的毛巾。
“谢谢。”女子轻轻点了点头,接过毛巾将被雪沾湿的头发擦干,然后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呷了一口,目光投向窗外,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似已出神。
老板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客人,毕竟,在这样荒僻的地方,很难看到这样气质超凡的人。应该是大都市里来的贵族吧。
风铃再次响起,打断了老板的揣摩,没想到这种天气竟然还会有客人,视线投向门口。
雪白色的斗篷垂至脚踝,竖起的风帽将脸遮住,只露出几缕金色的发丝,肩膀纤瘦,应该是个女子,来者动作轻柔地将门帘拉好,然后白皙修长的手指按上风帽,拉下。
原本就安静的小屋彻底被夺走了声音,依然望着窗外的紫发女子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收回视线,赤眸中第一次起了波澜,但是仅仅几秒而已,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已经回复了平静。
风华绝代的女子站立在门前,白衣胜雪。金色的发丝下,右眼不知何故紧闭着,红宝石一般的左眼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视线触及紫发女子,瓷器般精致白皙的面容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好久不见,加治木。”
“好久不见,福路。”
新帝登基五年,加治木由美和福路美穗子,不经意间,重遇在这个远离繁华的小镇,谁都没有预料到。
记忆之匣被悄然打开,那些本以为早已忘却的往事,抖落一地尘埃,清晰一如当初。
由美记得第一次见到福路的那个午后,她踏进那片火色枫林中,目光触及那一刹那的倾世芳华。
红发少女抖开苍蓝色的斗篷,轻轻环住枫树下纤弱的白色身影,然后执手,一起在树干上写下了一行字,白衣女子回首,柔软的金色发丝与身后火一般的红发交缠,露出绝美的微笑,右眼缓缓睁开,清澈的宝石蓝中映出那人张扬的笑容。
竹井久看着怀中的金发少女,笑得像个孩子,仿佛这就是整个世界。
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她们还是朋友,加治木由美和竹井久曾经是最好的朋友。一个沉稳内敛,一个洒脱不羁,诞生于势如水火的两个家族的她们,本不可能是朋友,只是有些事,当时的她们拒绝接受。
即使相隔那么久,由美依然记得清那天久的每一句话。
“这是加治木由美,看起来像根木头,实际上也跟木头差不多。”久牵着福路来到她身边,如此介绍。
随后握紧福路的手,“她是福路美穗子,是我的公主。”敛去惯有随意的语调,由美听得出她的认真。
“你好。”由美露出微笑,向福路问好,当时的她,单纯地为自己的朋友感到高兴,却没有料到之后,当她们渐渐接受了那些事实,她们已经是对方最大的敌人,政治容不得那些幼稚纯粹的感情。
皇帝驾崩,无子嗣,党派之争甚剧,其中以竹井与加治木为首,五年,加治木氏家主由美失踪,竹井氏掌全权,家主久继位。
历史的记载省略了太多,只留下一张单薄的白纸黑字。
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由美示意伙计添一只杯子,“请坐。”
“多谢。”解开厚重的斗篷叠好至于木桌一侧,福路拉开椅子,坐下,捧起由美为她倒的茶,轻轻抿了一口,“很暖和呢。”语气一贯地温和。
“是啊。”由美轻轻点头,视线掠过对面恬静的女子,热气从茶杯中袅袅升起,拉起一层朦胧。
当初及肩的金发现在已经垂至腰际,简单地拢为一束,淡淡地诉说着岁月的流逝。
最后,目光在福路合着的右眼上停驻,然后移开,再次落于窗外苍茫的天地。
公主,福路是久的公主,没有人想到这句话会变得如此沉重,以至于再也无力承担。
一个深夜,已经成为加治木家族家主的由美在繁复的卷宗中寻找竹井的弱点时,发现,原来福路真的是公主,皇帝唯一的女儿,刚出生便被皇帝下令处死。
异色妖瞳,为不祥。
当时,久在福路的协助下势如破竹,那个温婉的金发少女,锋芒暗藏。
“到那一天,你将成为这个天下的另一个主人。”由美想起有一天偶然撞见她们,听到久这么对福路说,踌躇满志的声音。
金发少女只是露出一贯温和的微笑。转身时,眼眸中一闪而过的黯淡,久没有发现。
终于知晓了当时那个眼神的含义,由美只是叹了一口气,将那张残破的纸塞回那堆杂乱的卷轴,继续埋头工作,她仅仅明白了一部分,却没有了解自己,没有了解背后那道默默的目光。
如果当时的她能回头,那么有些伤痛是不是就可以避免了?
默默地收回视线,由美喝了一口茶,感受着指尖的温热,自嘲地勾起嘴角,如果什么的,想了根本就什么用都没有,那些伤痛已经发生了,再也无法抹去。
至少自己已经醒悟,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
“那个女孩呢?”福路看着由美身边,仿佛空气中隐藏着什么。
“她去买东西了。”由美第一次露出笑容,赤眸中淡漠的疏离感顿时消失殆尽。
福路捧起茶杯,淡淡的薄雾隐去眼眸中一闪而过的苦涩,嘴角依然是柔和的微笑,“那孩子,是叫桃子吧,很可爱的女孩呢。”
“谢谢,桃听到一定会很高兴的。”桃,由美喜欢这么叫她,很简单的音符,却不可抑制地沉溺于其中。
八年前,由美遇到了那个黑发的孩子,然后有什么悄然改变。
“现在起,由她负责你的安全。”父亲平稳的语调蕴含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没有多余的话语,由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继续手中的工作,只是护卫而已,无论是谁都没有什么差别,她这么认为着。
终于完成工作,已经是晚上,父亲早已离开,由美站了起来,目光触及隐匿在角落中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催促着她向那里走去。
“加治木由美,我的名字,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根本没有必要的问题,出自从不喜欢浪费时间的加治木由美口中,不可思议的感觉。
“你…你能看到我?”那个瘦弱的孩子抬起头,墨绿色的眼眸闪烁着不可置信以及欣喜。
没来由地,心狠狠颤了几下。
眼前突然掠过那日枫林里久不怀好意地笑脸。
“喂喂,你的动作是不是该快些了,我可是很期待你把人介绍给我的那天哦~”
两年以前的话语,却渺远得仿佛隔了几十年,仅仅两年,曾经最好的朋友彻底决裂不留一丝余地。
摇头撇尽杂乱的思绪,由美小心翼翼地牵起她的手,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品,“我们走吧。”
“恩。”女孩扬起笑容,突然想起了之前的问题,“桃子,我叫东横桃子。”
很多年后,由美抱着怀中的少女,轻抚着她柔顺的黑发,总会不自觉地想起多年前那个晚上,然后愈加收拢手臂,直到没有一丝缝隙。
茶水在寒气中渐渐失去了温度,淡淡的苦味在舌尖慢慢扩散,福路叹了一口气,“久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离开。”
“这个位子很可能是加治木的。”久坐上那至高无上的座位前,这么说。
“她有你的协助,区区加治木根本无法与之匹敌。”
“可是据我所知你的胜算至少有四成。”
两个人的语气都很平淡,隐藏在这两句话中那些残酷复杂的斗争,不愿触及。
“只是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而已。”不以为意地喝下最后一杯茶,由美招来伙计,让他添一壶热水,“你呢,在等人么?”
“是啊…”福路眼眸中闪过一丝惆怅,最终趋于平静“有些事情,想开了而已。”
想开了,就这样。
清脆的风铃声告知新客人的到来。
身材娇小的黑发少女抱着一袋东西,哆嗦着走进来,感受到屋内的温暖,舒服地舒了一口气。看到不远处的福路,眼中闪过愉快的光芒。
“公主~”加快脚步冲到福路身边,献宝似的将手中的东西放到桌上,头上似乎冒出了两只猫耳,抖动着正在等待主人的称赞。
“华菜,幸苦了,而且,我早就不是公主了。”福路无奈地摇了摇头。
“公主一直是公主啊,而且我这么说别人听不懂的喵。”因为是外族语,在别人耳中只是一个普通的称谓而已。
池田华菜,是当初救下福路那个人的孩子,从最初到结束,一直陪伴在福路身畔。
突然认出福路对面的人,池田一把护住福路,“你怎么在这!!!”
加治木,久最大的敌人,同时也是福路最大的敌人。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但是这么突然冒出来真的很奇怪啊。
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由美只是看向池田身后,“不要淘气了,桃。”严肃的话语,却带着明显的宠溺。
“这样比较有趣嘛。”伴随着活泼的声音,少女的轮廓逐渐从空气中显现。整齐的黑发,亚麻色的长袍勾勒出姣好的身材,右手呈手刀状,里池田头顶仅几公分,应该是正想劈下去的时候被由美唤住的。
“喵!!!”仿佛能看到池田背上的毛齐刷刷地竖起,往后蹦了一大步,“你、你跟在我后面干什么?!”
“我只是碰巧站在你后面而已。”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黑发少女一把挤到由美身边,“对不起,路上耽搁了一点时间。”双手合十做道歉状。
是因为看到池田所以一直跟着她后面吧。由美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刚才如果没有出声那记手刀池田估计吃定了。
谁让她这种态度对你啊,墨绿色的眼眸如此解释。
“呵呵。”转而揉了揉桃子的头发,由美把自己的杯子递给她,“暖暖身子吧。”
对面,池田在福路的安抚下已经安稳下来,只是看向桃子的眼神依然带着不满,而桃子则回报以越来越灿烂的笑容。
与福路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由美微笑着看着桃子孩子气的举动,却没有出言阻止, 伸出左手,覆上桃子的手背,收拢手指,握紧。
感受到包裹着右手的温度,桃子勾起嘴角,眼眸中满载着幸福。
生来便单薄的存在感,在严酷的训练下越来越虚无飘渺,有时候她会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因为那些投向她的目光没有一个是在看着她,一个都没有。那个晚上,早已不奢望得到关注的她,第一次,在那双赤眸中看到了自己。从那一刻起,她就发誓永远追随那个人,无论发生什么。
原本只希望能一直在她身边,作为护卫,这样就满足了。
但是,没有想到,竟然能够得到那么多,太过殷实的幸福带着隐约的不真实感,常常会反问自己,“这不是梦吧……”
天渐渐暗下来,仍未停止的雪,在深沉背景的衬托下,明亮剔透,美不可名状。
“天色已经晚了,你们是准备住下来么?”
“是。”由美点点头,“听说这里的雪山很美,我和桃慕名赶来的。”
“诶诶?我们也是来看雪山的!”池田露出惊讶的表情。
命运,真是妙不可言。
晚饭后,进入房间,池田迅速燃起暖炉,“为什么要和她们一起啊。”小孩子闹别扭的语气。
“呵呵。”福路轻轻抚摸着池田的头发,“这样会热闹些啊,华菜不喜欢么?”
“喵唔……”舒服地眯起眼睛,只要公主喜欢就行了,池田如此对自己说,而且,那两个家伙其实这样也不错。
浅笑着注视池田略带稚气的举动,福路收回手,走向墙角的木柜,抱出被褥。
“这些事让我来做好了。”池田立刻冲过去,想接过福路手中的东西,“公主就先休息一下吧,”
“说了我已经不是公主了。”虽然仍然在纠正,不过语气里已经没有多少说服的意思了,福路轻轻摇了摇头,这么多年,这样的对话已经成为日常习惯了。
那孩子,一直陪着自己,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即使是现在,也是这样。
“华菜可以去整理明天要用到的东西哦,爬山之前可要做充足的准备啊。”福路勾起嘴角,绝美的笑容,轻轻绽放,湛蓝色的右眼中映出黑发少女愉快的面容。
家人的感觉,就是这样吧,很温暖。
隔壁,由美坐在桌边,整理着明天要带的东西,突然,两条胳膊调皮地从后面环上她的脖子。
“床铺收拾好了?”由美一边询问,一边抓住在面前摇晃的手,施力,将桃子拉进自己怀里。
“恩。”换了个姿势舒服地窝着,桃子饶有兴致地把玩起由美的手指。
由美无奈地摇了摇头,对于桃子的淘气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用一只手继续整理。
“由美…”桃子突然抬起头,呼唤着眼中人的名字。
最初,她称呼她为主人,即使由美握着她的手意气风发地说等到一切结束后就永远在一起,她依然固执地称呼她为主人。
她是她的护卫,东横桃子的身份是加治木由美的护卫,即使由美口中一切结束的那天到来,这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她只能在她身后,默默地注视着她忙于繁杂公事的身姿。
直到那一天,由美不顾一切地抱紧她说:“桃,我们离开,马上就离开,我只要你!”
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她一时以为这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就如同之前无数次在冷清的夜晚所梦到的那样,只是身体的疼痛明确地告知着一切的真实。“由美……”虚弱的声音,第一次唤出那个人的名字。心中最后一丝坚硬彻底瓦解。
“恩?”由美停下手中的工作,低下头。
“我在想,我得到的是不是太多了。”桃子的口气淡淡的,墨绿色的眼眸上蒙上一层朦胧。
今天,看到了福路,不自觉地想起曾经,站在一起的那两个人,被无数人羡慕的惊艳。可是现在,她离开了她。奢华的酒宴,在肆意张扬堪与日月争辉的繁华后,最终,曲终人散。那自己紧紧握住藏在掌心的那些是否有朝一日会从指缝中溜走,再也回不来。
害怕,即使心中在嘲笑着自己的愚蠢依然不可避免地感到害怕。
“那又怎样?”收拢手臂,将身前纤细的身躯死死地扣在怀里,“桃,你得到的都是是属于你的,完完全全属于你。”一闪而过的心疼后,赤眸中的坚定没有丝毫动摇。
当那支箭呼啸而来穿透那个瞬间挡在自己面前的纤细身躯时,整个世界都失去了色彩。直到医生告诉自己她没有生命危险昏迷几日就会醒来,冰封的血液才再次流动。
之前的那些奋力追逐到底是为了什么?即使站在世界的最高处又如何,她只想要那片墨绿色中再也没有寂寞的影子。三天,她一直守在她身边,一切公务都被推掉包括刺客的缉拿,只是等待着,等待她醒来,然后告诉她那句话。
听到那个虚弱的声音在耳边唤出自己的名字,汹涌而至的狂喜使她把什么冷静什么沉稳统统抛开。
我只要你,只要你。
嘴角扬起完美的弧度,眼中的阴翳消失殆尽,自己真是笨蛋啊,桃子在由美颈间蹭了蹭,“很期待明天呢。”
“是啊。”任凭桃子在自己怀里耍赖般地磨蹭,由美微笑着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雪停后,雪山的风景一定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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