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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条狗。我正在为获得一个女孩的爱情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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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结束流浪生活以前,我一直徘徊在圣彼得堡街头。
对我而言,圣彼得堡的冬天谈不上冷,夏天也谈不上热,人们也并非如同传说中的那样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醉汉的确不少,但终归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总之,那儿的一切,与我想像的模样皆相去甚远。
当知道马戏团决定遗弃我的时候,我的内心并没有太多的波动。
毕竟,谎言总会被戳穿。任谁都会选择那两头高傲、优雅、美丽的西伯利亚狼,而不是将我这样一个毛发凌乱的冒牌货留在身边滥竽充数。
现在想来,若彼时我能够更加像条狗一点——譬如摇摇尾巴、舔舔手掌,总之竭尽所能地谄媚饲养员,没准还能为自己在马戏团里争取到一席之地,不,哪怕只是混口饭吃也成。
可后来又想,虽然我并不高贵、也并不美丽、更谈不上优雅,但我终归也算得上半只野兽。有强韧的四肢,也有锋利的牙齿,既然如此那我就总得给自己保留些尊严,哪怕微不足道也好。
于是,我成为了圣彼得堡街头众多流浪狗中的一员。
老实说,我对于流浪生活并没有什么不满。被遗弃时,我很健康,也很强壮,还很年轻,而混迹街头的那群家伙,不是老迈不堪,就是伤痕累累。
前面我说过,我想要有尊严的生活,但当我开始饿肚子的时候,先前那些关于“尊严”的论调便不堪一击。
我可以昂首挺胸地面对同类和人类的目光,悠闲地漫步在街头,仿佛自己从未被遗弃。然而当我感到饥饿的时候,我就得回到垃圾堆里,为了一小块发了霉的、沾有肉屑的面包与其他流浪狗大打出手。
每当回想起这个细节时,我都无比感激神明让我成为了一条狗。正因为我是条狗,所以果断地抛弃尊严,为了食物疲于奔命,一切显得那么顺理成章,甚至不需要背负一丁点儿的负罪感。
当然,我的流浪生活也并非一帆风顺。没多久,麻烦就来了。街头那群家伙的首领——一只体重超过100磅的高加索犬——找到了我,理由是我的到来分割了他们不多的食物资源。要知道垃圾桶里能翻到的食物并不多,有时候你还得忍着恶心去吃那些素菜——不瞒你说,那些花花绿绿的玩意儿的味道可真是一言难尽,仿佛嘴里灌满了掺了馊酸奶的威士忌。
那家伙出现的时候,我正饿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在垃圾桶里翻到一块烂掉一半的剩肉。因此面对着他的大吼大叫,一时半会我不知道是应该赶快把肉吞到肚子里去,还是放下肉跟他好好谈谈。
我思索了一会儿,决定先跟他谈谈。于是我垂下尾巴,对他说道:“老哥,咱们不能和平解决这件事儿吗?”
他的回答十分坚决:“要么你从这儿滚出去,要么就死在这儿。”
“可我只是想吃点东西,住一段时间,然后就走。”我继续解释道,“不会耽搁很久,我只是……还没想好去哪儿。”
“外来者,尼古拉的耐心没那么好,但好在尼古拉的心情还不错。放下食物,你就可以滚了。”
“好吧,您叫尼古拉,这不是个好名字。抱歉,我多嘴了。我是想说,亲爱的尼古拉,我很饿,我需要这块肉。我很高兴您心情还不错,可我的心情不太好,我只想找个地方停留下,好思考下自己还能去哪儿。我无意冒犯您的领地,我真的、真的,需要……一个缓冲期。”
“你是在请求尼古拉吗?”
“不。我是在告诉您。”
“如果你现在躺下,尼古拉就饶恕你,允许你在此停留。”
“如果我说不呢?”
“尼古拉的家人们会很乐意分享你的血肉。”
我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说道:“那就来吧。”
迄今为止,我都不知道那算不算一场恶战,至少尼古拉与他家人们的尸体让我度过了一段十分安逸的时期。
偶尔我也会回忆起那条高加索犬还有他那群看上去歪瓜裂枣、却至死也没有发出任何哀求的家人们,我会想如果那条狗不叫那个名字,他们的命运会有所改变吗?
又或许生命就是在时间的坑凹中不断地颠簸。有些人闭上双眼也能如履平地,有些人小心翼翼却也会磕绊一生。生活中所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一次波函数坍缩,不会因为你姓甚名谁而发生改变,而我们只是被迫参与其中的观察者。
不过,在那段时间里,我糟糕的心情逐渐平复了下来。
嗯?你问我然后发生了什么?唔。这件事儿一言难尽。我没有开始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我也没有成为圣彼得堡街头的流浪犬老大,无论我如何自诩与众不同,但终归还是受困于温饱线上挣扎的窘境。
简单点说就是我被狡猾的人类“偷袭”了。
是的,他们用鲜美的食物引诱我,然后把趁我吃得满嘴流油之际,把我弄到了这个充斥着各种各样、花里胡哨的哈巴狗的地方——他们管这儿叫“动物救助中心”——接受施舍。
尽管这儿的人很和善,可显然他们并没有自己口中描述的那样“人道”,至少他们用套索套住我的脖子,捆住我的嘴,强行把我弄进这间不足4平方米的笼子里时,既没有征求我的意见,也没有得到我的亲笔签名。
好吧好吧,管吃管住,还荤素搭配,这没什么不好。要知道,我可是非常善于变通的狗,并非我选择了“活着”,而是“活着”这件事选择了我,仅此而已。
即便我是一名货真价实的犬儒主义者——这里我需要严正地声明,我是条狗,而狄奥根尼是个人,所以从外表到内里,货真价实与我而言,当之无愧——我也明白,被圈养的生活并非长久之计,随波追流最终也只能落得粉身碎骨。
倘若我一直没有主人,6个月后我会成为一尊廉价的标本,被摆放在某个城市的某间陈列室。也许还会有人指着我问,这家伙是狼吗?然后另一个人会回答道,不,它不是。它只是条狗。
当本质被揭露时,我永远是被他人嘲弄的对象,他们的神情一如我曾经爱过的那头母狼。
所以,一言蔽之,我们的种族决定了我们的命运,如同人类的出生地决定了人类的命运那般残酷无情。
就在我即将步入死期的某一天清晨,一名金发姑娘与笼舍管理员来到了我的面前,彼时我正大口地吞咽着味道不咋地的狗粮。笼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我刚舔完不大的钢盆,在确保它光洁如初后,我才抬起头望向笼外。
“你好,彼得。”我冲着他问好。
“你好,恶棍。”我不明白为什么彼得一直称呼我为恶棍,是因为我来到这儿的第一天就手撕了那头他心爱的罗纳威犬?可狗之间不打架还能做什么?难道要重复一遍那些繁琐且不雅观的社交礼仪吗?不不不,我可不想用鼻子去判断对方的生理期还有它们的性取向,我可是条正经狗。
“出来吧。”彼得十分不耐烦地冲我招手。我趴在原地想了会,决定不出去。
当然这并没有什么卵用,我的警惕在彼得面前不堪一击。他一把揪住我的后颈,将我拖了出去。
我大喊着:“放开我,我才不要出去!”
“得了,你这个恶棍,别装作小姑娘似的瞎叫唤。”我像小鸡一样被他拎起来,被迫用后腿支撑着整个身体,就这样,我仿佛傻子那般瞪着双眼,站在金发姑娘跟前。
“您好。”很好,肚皮如同被拔了毛的火鸡那般光溜溜地对着那姑娘,一脸委屈的我觉着自己简直傻瓜透顶。
“它可真够大的。”那姑娘并没有理睬我的搭讪,对彼得说道。
“可不是,而且性格粗暴。”
我赶忙提出异议:“我就揍了你的罗纳威犬一次,就一次。”
“你给我闭嘴。成天像个个乌鸦一样呱呱叫,你就不能矜持点儿?”彼得大声地呵斥我,金发姑娘却笑了起来。
“它经常这样叫唤吗?在你们说话的时候。”
“是的,这家伙可会插嘴了。”彼得总算松开了我的后颈。四脚着地时,紧绷着的脊椎骨感到一阵轻松,“鬼知道她叫唤些啥。”
“‘她’。”金发姑娘重复了一遍,“这家伙是只狼?”
那姑娘蹲下身子,来回抚摸着我的头和脖颈,一点也不在意自己是否会被陌生的我给咬伤。那双手异常地温暖,将无以伦比的信任给予了我。
那一刻,我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并不是。她是只捷克狼犬。”
“她一直这样吗?我是说,喜欢插嘴什么的。”
“是的。”
“听上去不错。我想要她。”
“你确信?她绝对是你所见过的、最奇葩的狗。还有,这家伙可凶了。我们这儿有很多更可爱、更适合姑娘饲养的狗。”
“是吗?可我现在正抚摸着她的头。你看,她并没有很凶,相反,她比我所见过的吉娃娃还要安静乖巧。”
“可别忘了,她的一半是狼,狡猾得紧。”
“你也别忘了,她的一半是狗,温顺得要命。”那姑娘眨了眨那双蓝眼睛,用俏皮的语调模仿着彼得。
彼得无奈地耸耸肩,转身朝着柜台走去。
“我希望你将来不要后悔。”他将领养表格递给那位即将成为我主人的姑娘时,用遗憾的语气说道,“你明明可以选更好的狗。”
“我觉得她就是最好的狗。我喜欢她。这样还不够吗?”她爽快地签完自己的名字,然后接过了彼得手中的项圈,对我笑着说道,“好姑娘,现在你属于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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