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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小五年級,10歲。
在人生中最容易產生困惑的年紀,某天我發現,自己對班上某位女同學有著超乎其他人的好感。而我,也是個女孩。意識到自己喜歡對方的瞬間,我只有無止盡的惶恐跟畏懼,我怎麼了?這不正常吧?我該跟誰說?該問誰?我是不是生病了?在那個電腦還用著Dos系統、沒有網路的年代,連唯一一間可以讓我自己尋找相關書籍的圖書館,都沒有一丁半點可以參考的資料,身處偏鄉的我,只覺得自己完全走投無路。
更何況,我的家人在那時,並不是能夠讓我侃談的對象。
老爸是個極度嚴厲的人,脾氣也極端暴躁。
雖然回想不太起來,但記得幾次我似乎是跪或躺在地上、或閃躲或蜷縮著身體哭喊求饒,揮過來的總是藤條,護過來的總是阿嬤,有次她對老爸大喊,讓我死了、你要打死我孫女,讓我死了。
這種狀況應該不多,不然就是我忘了。
2016年在治療躁鬱症那段期間,醫師說兒童在過度疼痛的狀況下,會因大腦的防禦機制阻斷外在環境干擾,而形成短期失憶。
不知道是唬我,還是說個半真半假的偽科學來解釋我的躁鬱成因,他媽依舊是唬我。
總之,母親機乎是完全無能為力,只能搶在父親之前先打我,避免由他動手。
父親沒事的時候,會把我跟老弟抱到腿上,說我們是他的心肝寶貝,但我只知道自己得僵死身體,才不至於恐慌退走,不然天知道會不會說錯一句話,就又得被搧得耳膜破裂。
更不用說自己是同性戀這種事了。
屈於恐懼,我未曾對任何人傾訴,硬生吞下戀慕開始疏離對方。扼殺這段情感,每天被遺憾、失戀跟沒由來的罪惡感折磨到了某天,我終於在報紙讀到某篇專欄,寫著某階段年紀的青少年,特別容易對同性同儕產生倚賴仰慕,過了這段時間就能比較確定性向。這對當時的我來說,無非是一道曙光,我說不定只是因為這樣才喜歡女同學?報紙說高二以後就比較能確定了,那、我就等到高二吧!
懷抱著猶如聖諭的年紀說,我迎來國中生活,又一年過後,我面臨了人生第二段戀慕。
是的,對方依舊是我的同班同學,依舊是女生,緊接著我跟對方一起渡過了極其曖昧的一年,整個國二就是我的青春期最為蓬勃發展的時刻。對方是否像我一樣對於性向有所摸索,我並不清楚,但我非常確定了的是,她選擇同年級的隔壁班男生當男朋友,所以我又只能選擇吞下,但這次吞的是炸彈。
難道這就是我以後的人生了嗎?永遠只會喜歡上同性,也永遠要眼睜睜地看著對方被別人擁有。絕望在體內炸開,孩提時的恐懼這次被憤怒取代,我覺得,既然這樣,什麼都無所謂了。
無心課業,成績下滑,應當資優的女兒突然變了個樣,父母絲毫搞不懂我發生了什麼事,但能確定的只有我學會抽菸、該揍,參考書沒寫完、該揍,補習班在玩,該揍,最後一個學期,跟我同年的永誌倒在學校廁所裡,走了,我依然幸運地繼續活著被揍。
雖然被揍著揍著就考上國立高中,但抽菸玩耍依舊,父母於是強制將我轉回故鄉唸高中,而此時,我所深信的關鍵高二來到。
故鄉老家就在荖濃溪旁,溪邊一向是我逃避、躲藏、無語對蒼天的唯一去處,好幾次我想趁著大雨、颱風前往,讓怒浪滾滾的溪水帶走,不留一點存在的痕跡。
但我想,故鄉終究是憐惜我的。
轉學的那個暑假,我在溪畔遇到了22歲的她。她走向躺在溪畔叼著菸的我,好奇不已,面對野犬禦敵般的我,毫不退讓,強迫我知道她是日僑,大學剛畢業,來臺灣跟朋友們環島慶祝,還帶著個日本朋友,企圖誘發我的興趣。
她辦到了。
我帶著她們在故鄉遊山玩水,迅速熟得像從上輩子就認識,然後在我徹底敞開心房,淚如雨下啜泣著闡述自己在感情上的絕望後,可能是因為疼惜還是什麼的,她主動走進了我的生命。
她讓我知道,我並不是個錯誤,也使我曉得如何愛人,以及被愛,不會因為雙方是相同的性別而有絲毫缺陷,可以眷戀著對方的體溫與氣味,可以沉醉在對方的呢喃之中,可以如此契合、交融,彷彿以情感柔柔編織成世界的模樣,早已恆久亙古,始終擁有彼此。
然而,是的,這只是我天真的想像。
18歲,快要畢業那年,在我們靠著E-mail跟MSN,在隔著臺灣與日本的狀態下仍密切聯繫的兩年後,她突然告訴我,要來,跟我見面。我自然歡欣,卻也下意識有著一絲疑惑與警覺,因為喜歡給我驚喜的她,通常是來到台灣後才會告知我,她會說自己正朝著我而來,叫我乖乖別亂跑。
那日,睽違數月,終於見到伊人,卻是被她母親拽著,從她的面容,我看到她幾近碎裂的情緒,我知道,大難臨頭。
她要結婚了。
無法違抗的親族,絕對制約的血緣,她從頭到尾不發一語,但咬著的牙關、時而劇烈懺抖的肩膀,以及麻木的表情,使我從頭到尾聽不進她母親一丁半點的詛咒與責罵,只希望自己有能力讓她不痛苦、不難受。
但我沒有。
我完全無法反駁她母親的種種責難,沒有能力、沒有背景,沒有帶著她浪跡天涯的勇氣,也沒有說服她拋下家人為我留下的任性,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
接近尾聲時,我總算有力氣開口喊她,得到的是從旁來自她母親的一巴掌,跟她總算傾瀉而下的淚雨。
「不要再聯繫我了。」
她阻止母親再打我,用這句話結束一切。
我愛人的能力就此終止在18歲這年。
19歲初冬,送走了保護我不被父親打死的阿嬤,守夜時撫著阿嬤的額頭,說著還好走得不痛,心裡則覺得,這是因為我如此不正常所得的報應。
20歲那年,我離鄉來到市區,開始了整整半年荒唐歲月。
我結識各種朋友,然後跟著飆仔去飆車、跟著幫派去圍事、跟著富二代去夜店、跟著我與她共同的朋友去轟趴,日復一日。
某天凌晨,我一頭栽進西子灣,雖然馬上被打撈上岸,卻在回程出了車禍,在機車後座的我被甩飛到滿是新花植栽的安全島上,滾了一身泥土,朋友傷得不輕但清醒,雙雙進了急診室後,胡言亂語著爬下床要找朋友時,發現腳邊匯聚著液體,身體沒有任何地方感到疼痛的我把鞋子往旁一推,發現那是血。我在流血,和著土所以不明顯。
我立刻尿遁,找到朋友後馬上逃院。
窩在朋友家浴缸裡,看著從下體一陣陣湧出的血塊,我問朋友,死了會不會造成他的困擾?他說,會一起死。他一年前因為車禍失去了女友,早已沒了求生意志,血塊是我們互舔傷口時造成的,也讓我知道自己其實可以接受男性。
我沒死,流產之後也一直沒有去醫院,可能為身體留下了不可逆的傷害,但我從來沒去婦科再次確認,恐懼與負罪感,覺得沒有必要也作為自我懲罰,這輩子都別想贖罪。
沒過多久,我跟朋友分道揚鑣,我那和善又軟弱的朋友,應該會就此完蛋了吧,那時覺得不會再見他的我如此想到。
在那之後,靜靜過了一年,投注心力在任何可以轉移注意力的事情上,網路、動漫、偶像、音樂、遊戲,試著與誰交往,但結局總是依舊。
不吃、嗜睡,日夜混淆,加上前陣子的經歷身體很快垮了,父母把如同行屍走肉的我接回家,很是感慨,他們本來以為要當作沒這孩子了。
而她,除了聽朋友說,她有了孩子,但過得不開心,患有嚴重精神疾病,我再也沒有聽聞關於她的消息,即便到了現在,每年一封如流水帳般的冗長E-mail過去,但即使告知她,朋友在那夜過去後五年就燒炭死了,也一樣沒有下文。
故事就這樣結束了,現在,已經十數年過去。
我讓自己生活恢復正常,然後在軍隊默默渡過了10個年頭,期間曾試著接受別人,或讓別人接受我,但結局總是無語,沒有再述的可能。
我不認為自己還有撰寫下一段故事的機會,但我只知道,我不想在任何人身上,再看到這樣的故事。
婚姻平權小蜜蜂/妖八/生命故事/2016某日為戰鬥而筆
*
20190827追申
兩個月前,戰鬥剛告一段落,平靜而空虛的某個時刻,偶然知道她走了。
不知道何時走的,怎麼走的。
兩個月以來,我發現,已是空殼的這副身軀一直以來填充著的憤怒、憎恨,當然--是對自己的,也或許有對這世界及社會的······
全都消失了。
什麼都沒有了。
全部。
沒有意義。
還能走到哪裡?我並不懷有期盼或絕望等,之於我現在的狀態來說算是激昂的情緒,沒有目標、沒有慾望,偶而看看漫畫還能愉悅一陣,但維持的時間也越來越短。
30歲就死去,70歲才下葬,真是再準確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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