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還是下著暴雨。

雨滴打在玻璃窗上仍執著的黏附不散，硬是要留下一道長長的尾巴。

──真難看！

郭佳佳右腿擱在左腿上翹得老高，雙手抱胸斜著頭望向窗外，認真的生起氣來。


室內滿是程人鳳的聲音，溫柔的低語的輕輕淺淺的笑意或吸吐聲，郭佳佳的不耐煩也以豪雨等級向上狂飆，放下右腿換左腿疊於其上，這坐姿她已輪流交換到數不清楚究竟有多少次。

回頭斜睨了讓她心煩的人一眼。如果目光是一把穿刺的劍，程人鳳身上一定滿是窟隆，而且深得連後頭的牆壁也穿得過。

但這個人毫無自覺，仍是專心的在講著電話。

大前天孫建智、前天孫建廷、昨天錢月霞、今天孫浩民……從她們出國進駐飯店以來，程人鳳唯一做的事情就是不停的講電話，那些和她有關無關的人，都可以和她說上兩個小時以上的話。而她就坐在程人鳳身邊，卻只能看著氣象頻道的大雨預報，聽姓程的和別人講著電話！

郭佳佳的臉色難看得連她自己都懷疑，能夠吞忍程人鳳這麼久的她是不是也有病？意識到這點後，郭佳佳右手用力拍向沙發霍地起身，傲慢地走到正在講電話的人面前，狠狠的一屁股坐在床側，嚇得對方忍不住回頭看她。

「……業務的事就先這樣，麻煩你先去處理。」程人鳳掛掉手機後，對著明顯在生氣的人說話時仍一派溫和。「佳佳，怎麼了嗎？」

不管什麼回話都很幼稚！

郭佳佳堅持用斜眼鄙夷回望著，依舊維持彆扭到連自己也覺得不舒服的坐姿。

「我剛才在和浩民討論海頓集團的業務，如果我吵到妳的話，下次我會把音量放小；如果妳覺得無聊，可以到飯店的健身房去。沒想到難得出國玩還遇到豪雨成災……」

人鳳富有耐心的解釋著，但是這個說法對郭佳佳而言已經聽了第四次，首先是和孫建智聯絡母子感情、再來和孫建廷維持聯繫，錢月霞更莫名其妙！她昨天真想把程人鳳的手機直接搶過來，對著電話另端喋喋不休的老女人怒吼：妳擔心程人鳳做什麼！她才不是一個人，是我陪她出國的！

但這樣做，她肯定會有個更糟糕的假期。

陪一個老女人就已經夠煩的，她可不想再多一個錢月霞。起碼她再覺得煩，還是能容忍得下程人鳳的聲音。

「妳和孫浩民不是離婚了嗎？為什麼還要和他聊這麼久？」

程人鳳充滿睿智的看著她。「夫妻離婚了，並不一定要反目成仇，而且我還是海頓集團的總裁，集團的業務我仍然得處理。我和浩民剛才在討論海頓推出的新建案，中間有些細節回國後可能得再當面研究清楚。」

佳佳把眼神緩緩挪移到天花板，字正腔圓吐了句：「假公濟私。」

「佳佳，妳不高興嗎？」

程人鳳，妳現在才發現嗎？！

「這麼多電話進來我很抱歉。如果我打擾到妳的話，要不要換個房間？」看著對方並沒有打算搭理自己的神態，程人鳳握了握手中的手機，不易察覺地閃過一絲猶疑。「我想，我還不太習慣我們新的相處模式，好像……有些太親近了。」

望著房內的兩張單人床，雖然相隔兩端卻充滿曖昧的共處一室，那是佳佳非常堅持的要訂在同一間房，而人鳳非常堅持的一定要兩張單人床。在內心深處，程人鳳無法否認這件事讓自己很頭疼。

「是很親近沒錯，妳怕了？」佳佳如驕傲的天鵝般，扭過優美的頸項，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挑釁。

「有些相處應該要循序漸進……」

「老年人的步調！」

「我們只是剛好在機場遇到，一起出國……」

「程人鳳，妳到底懂不懂我氣的是什麼！」什麼老年人的步調舊時代的想法，她才不生氣，她真正生氣的是──

鈴！鈴！手機鈴聲不合時宜的再次插入兩人之間，佳佳惡狠狠的瞪著那支響個不停的手機，螢幕上顯示著「杜仁德」三個字。

拿起手機，佳佳用力的拔開背蓋拔出電池，將手機摔往床頭電池丟在床尾，最後抽出的記憶卡則甩在程人鳳身旁。

「我要出去！我要去逛街！」沉默中佳佳迸出這麼一句話，一副氣勢騰騰想把人拆吃入腹的模樣。

沉默中人鳳望向窗外咆哮的雨勢，此刻佳佳早起身打開自己包包，摸索片刻後拿出手機，毫不在意的砸向地上。「──我出門了。」

聽聞砰一聲大門被甩上，又望了望四周的手機殘骸，人鳳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連慢慢來也不行。不過比起過往種種手段，佳佳這算是溫和的抗議嗎？

雨滴滴答答地落著，人鳳仍維持端莊的坐姿，手指輕撫過還留有殘溫的床畔。

比手機的溫度更加真實。

人鳳撐著傘，在大雨的街道上，找尋那抹白色身影。

無數前事落於傘面，形成透明的珍珠墜落。人鳳原本只信步尋找，見雨勢越下越急，終於擔心的小跑起來，闌風長雨掠成過眼的紅塵，她踩於非走不可的一遭旅途。

雨迷濛得泛起水霧，人鳳仍不斷找尋，直到路旁一處招牌爍了一下瞬間熄矣，她順著目光望去──

那個人躲在屋簷下，在那燈火闌珊的地方，雙手當傘撐著一邊埋怨天色。見此，人鳳懸著的一顆心才找到安放的位置。

她一步步走向對方。

「小姐不好意思，我在找人。請問妳有手機嗎？」

正望著天色抱怨的佳佳，聽到這句問話猛然一怔。

看清楚對方後，連手也不遮了，佳佳直接偏過頭。「──我沒有。」

「我也沒有手機，怎麼辦？」

聽著對方有些無奈的語氣，佳佳噗叱一聲笑了出來。「妳說真的？」

「其實我在找的那個人也沒有手機，應該就是妳吧。」真是的，怎麼連說起這種話來也一本正經！

「這一整天……這一個月妳都沒有手機了？」不得寸進尺趁機多要求些，她就不是郭佳佳！

「該打的電話我還是會打，但會對通話時間做出修正。」

「連回話還是硬邦邦的！」佳佳才剛轉過身子，卻已感受到有人為她遮蔽了眼前風雨。望著遮斷天際的傘面，佳佳克制自己微揚的嘴角，不耐煩的往下一捺。「程人鳳，我很討厭妳！」

換回簡短又深邃的三個字。「我知道。」

都微笑著的，或許是在想同一件事：

那次見到人也是在暴雨的天氣，兜兜轉轉、乍晴倏陰，此刻早已見雨不是雨。

水霧散去，終究會見到一直在身旁的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