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原因,她一出生就喜歡藍色,舉凡衣帶髮飾鞋款玉石,無藍不歡。
尤其鍾愛大海,她確信自己是從一波波浪花中誕生,翻滾成形,唯有水勻出來的骨肉,才造得如此鮮妍的姿態。
在她的世界中,藍色便是全部的顏色,青、碧、蔚、靛都在藍的範圍裡,滾出層層花樣,讓她的衣裳從不缺少穿搭。有時珊瑚玉充當金步搖,她僅用一塊碧藍色的綢緞,修裁幾刀後連身穿上,再繫上一條綴著藍玉髓的腰帶,深深淺淺若有光照影,恐怕照出的也會是一地水藍。
她的藍色是擺盪的,而兄長的藍色是冷的。對於色彩有著同樣的喜愛,兄長一身卻是長年純正無雜的藍,遠遠望去就像極地突起的冰山,尖銳難以親近,那是她對藍色少數感到懼怕的時候──儘管她和兄長的本質如此相近,一個是水,一個是冰。
兄長從未陪她看過東方的那片海,沒有看見後浪吞噬前浪時須臾變化的色彩,為什麼兄長眼中的藍色只有一種顏色?她苦思不得其解時,醫者的身影走進她的世界中。
那是雲天的藍,和她的變化多端、兄長的端正肅穆是不同的形態,是一種輕淺的瀟灑和疏遠的出塵。
海離人很近,天離人很遠。
雖然醫者總說自己是菩薩心腸,但會選擇藍色的人,哪一個會是多情的人?醫者的眼中有病人、有隨侍、有萬千草木,有的東西太多,以致於每個人每樣東西都成了一樣的價值,何況天藍色是個最遙遠最充滿距離的顏色。
「雖然妳本來就沒什麼溫度了。」在她眼中的醫者和其身上的衣裳最為相配,任何顏色都更換不得。「會喜歡淺藍色的女子內心剛毅,卻也無情。以慈悲心腸行菩薩事業的醫者,我說的對嗎?」
將人留下來的第九十九夜,她們已一起看過露白蟾明、暮墜紅霞,在光影之中她看見醫者眼底的剎那淹留,那是一種望著眼前色彩在思念什麼的神情。或許是一段時光,或許是一葉回憶,上頭漆著鉛白或者赭紅。
就在第九十九夜,她聽見醫者唇間呢喃了一個名字,散於風中,天際隨之捲收。
她沉默數天,對醫者說:「妳是真的要離開了。」
大地收羈不住天的寬廣,就像不該困住海浪,浪潮應泊航到遠方。
她讓醫者看了自己的心事,那些她對親人也未曾言明的秘密。她想,她也該離開小小的西丘,真切的去擁抱所喜歡的那片藍海。
在兄長未回來之前,她揚帆遠航,踏在搖晃動盪的船舺上,身邊是追求她一段時日的東灜浪人。她轉過身,摟著對方肩膀,放肆、痛苦、委屈,不曉得那是什麼情緒,也許是更簡單的寂寞或者一時忽如其來的欲望,不知誰先碰上了誰的唇,再來是耳垂、頸項,一路游移過的地方如從水底激起的浪花,方退又湧了上來,一陣高過一陣,在承受不了時她瞥見那片洶湧著的汪洋,跟著一同旋轉、撞擊、攀升,直到最後一聲的輕嘆,滑進了漩渦裡,所有膠著的感官才捨得鬆開。
只是思緒還游離著,如同魚回到了大海中泅泳。
後來,她在海上望著眼前的黛色沉沉,原來真正的海洋是這種顏色,她終於觸摸到了。
莫名的,她想起本質極其相似又截然不同的淡淡淺藍。那屬於蒼穹的色彩,仍然異常刺目,卻讓她在抬頭瞭望時有了一絲心安。
「妳是雲天的藍,我是海浪的藍。」
她一定懂得她。如果能走到天之涯地之角,在那圓幕落下處海水止息處,便是水天一色──在最靜謐的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