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uri111 发表于 2025-6-12 10:09

關於谷崎潤一郎的《卍》與百合

谷崎潤一郎的《卍》與百合

疊甲:這篇沒有要說服你說這部是百合,而是介紹谷崎的這部可以對百合有什麼正面貢獻



「谷崎把性慾視為自由的依據。他把最強力束縛自己之事,當做無法束縛自己的依據。在此,斷念就是放棄自由,解放就是獲得自由,最終同歸於一途,成為藝術創作的倫理...《卍》中的女同性戀關係,是一個完全避開男性自我意識的世界(看看那藉由描寫信封時所呈現的客觀性巧妙設定)。《卍》就這樣,谷崎毫不留情地將手探入深淵,手法冷酷地把登場人物逼近破滅,因成卓越之作。從這部傑作中,可以看到法國十八世紀對『性』的一種抽象化...」
-三島由紀夫

「老師,我今天拜訪您,準備仔細聽聽您的意見,碰巧您工作中,沒關係嗎?這件事詳細說來的確話長...」,如上是《卍》這部作品以柿內園子這個主角的視點向某個「老師」傾訴進行的開篇,本作真正在當下時間點出現的角色只有園子跟老師,而老師根本沒有講過話,因此這部作品其實是由已經經歷過書中所有事件的園子在回憶的視角上敘述所組成。因為只有園子具有「內面」視點,包含她丈夫與光子在內的所有其他角色都只存在於表象的對話之中而沒有展現他們的「自我意識」。三島在他的谷崎論中提到《卍》迴避了男性的自我意識首先就可以指這樣的狀況,《卍》可以說是以園子的回想和主觀印象組成的世界。以此為前提進行探討才能把握住谷崎這本書具有的幾個要點。本書之後還會有一次評論,因此本文只會專注討論兩點,其一是以三島對《卍》的評論中指出的特色,其二是谷崎對同性戀的看法還有它跟今日百合作品的關係以及可能之貢獻。

《卍》的劇情是非常繁複不易總結的四角關係,因此容我直接參考書店官網明快的介紹,「在故事中,主角園子與丈夫孝太郎的婚姻關係乏善可陳,但在藝術學校認識了擁有熱情光輝的光子後,她重新點然對愛情的渴望,光子面對園子無理性的崇拜,自身成就感無法遏抑地擴張,兩人因而展開親密的同性交往。光子另一男友綿貫榮次郎為性無能者,他嫉妒園子擁有的光子之愛比他更多因而展開報復,過程中孝太郎介入三人戀情,並與光子發生關係,四人的醜聞曝光後,光子與園子、孝太郎集體殉情,三人承諾死後不再爭奪愛情……。」,如上這段劇情概述已經解釋了為什麼我不會將這部作品直接連結於今日的百合文類,因為男性的涉入使直觀感情上很難說服他人。「何況現在想到光子,不是怨恨、遺憾,而是深深的懷念...」,園子以這一句收尾全作,這顯示了在經歷本作複雜的人際互動後她最重視的還是與光子的關係性,仔細來說,這還是能夠符合百合文類定義的,但強迫自己在百合脈絡上接受它是沒有必要的,因為谷崎和描繪女學校文化的吉屋信子相比有不同的創作意圖,這部作品因此嚴格的從文學史來看的話不能說有影響到今日的百合,使他與今日百合文類有些距離的原因就是三島提及的「性欲」之抽象化。在提到「性之抽象」時,三島想起的無疑是薩德侯爵,而薩德侯爵對於性最關鍵的革命就是「脫自然化」,也就是以「人工」的方式激發性欲,谷崎潤一郎在下面這一段表現了這點:

『我說「既然這樣我想看你裸體的樣子!」「這讓你看也沒關係。」她馬上答應了。有了那樣的約定,從學校回家的途中便討論在哪裡看比較好。她說:「既然這樣就到你那兒讓你看。」..「這裡不是夫婦密室嗎?妳把我拉到這樣的房間來,不會被先生罵嗎?」「密室也沒關係,只有妳是特別的。」』

「談到女同志就跟愛好美術品是一樣的。」,谷崎在《卍》裡作了如上充滿問題的危險類比,我們在此可以先注意它跟上引文的關聯。上引文讓我們想到了永山薰關於SM的說法,也就是在封閉的空間中簡化的人際關係可以激發心中的慾望,園子對光子的性欲就是在此一繪畫與被畫者共處的封閉空間中被燃起的,園子對光子最開始的興趣則是有人謠傳她和光子是同性戀。谷崎在這兩點上要說的事很簡單,也就是「女同性戀」是以「非自然」的手段塑造出的性欲模式,他是因此才導出女同志如同美術品的結論。在那個時代日本吸收的西方性學還非常不發達,谷崎以今日視角檢視明顯錯誤的觀點就是這般的時代侷限。而如果從他本人的觀點看,他跟三島由紀夫和川端康成一樣都不會「排斥」同性戀,不過同性戀對這三位藝術家而言也就只是一種「惡德之美」的象徵而已,他們對待同性戀的態度有種審美化的凝視。接著,回到谷崎的這部作品來看,他確實不恰當的否定了女同性戀的自然,但他的文字其實也蘊含著使這段可以被積極理解的可能。簡單來說,他將人工的邏輯推演到了極致。我們注意到園子的丈夫在最後與光子發生了關係,但這首先是因為他跟園子房事不合使他無法滿足他的自然慾望,還有谷崎沒有否定光子在那個情境下刻意引誘這位丈夫的可能。總歸來說,她丈夫看似自然向光子發洩的慾望其實是被人為引導的。還有最後一位重要角色綿貫,他的性無能使他吸引女性的方法是體外的性技巧。於是,即便女同性戀被谷崎定義為人工的性欲,其他的性欲在谷崎的世界裡卻也沒有任何一種是「自然」的,這種「性之抽象主義」推導到極致可以得出的結論其實是性欲的實踐不會被生理性別所決定。

三島以一種悖論的態度指出谷崎潤一郎的性欲給了他創作自由,谷崎將一切性欲人工化的手法使我們見識到了這個意思。因此,迂迴的繞了一圈之後谷崎的這部作品仍然能解讀出值得參考的進步遺產,如果在這個意義上看待他的話我們也就能發現他跟今日百合作品的關聯。當然,直接涉及SM性欲的仍然比較少,但是我們可以這樣看。《卍》的關係是被人為的謠言或者說光子的意志營造的,全部以人力而非自然推動的本作就是在本無事之處生出事件的故事,這種以人力主動去產生關係的態度也確實是百合文類的核心精神。兩個女性之間若要建立起一種關係,她們沒有傳統的「理所當然」可以依賴,因此谷崎這種在一無所有之處建立關係的態度正是百合所需要的。延續著這個觀點,谷崎在小說中對於同性戀還提出了幾個微妙的說法。「同性愛不管跟怎麼樣的男人結婚都會繼續下去,不管丈夫換幾個人卻絲毫不受影響。」,雖然整體上所有角色的性欲都被人工處理了,但為了強調同性戀的人工谷崎仍在觀念上肯定異性戀為自然,而他在這個微妙的說法中其實暗示出了人工之物更為穩固,撇開實際應用上的問題不談,這種無意識賦予同性戀更高價值的文字其實相當有參考價值。

去除掉谷崎的負片而提取他的正片後,《卍》能為我們帶來的就是這樣的正面意義。

參考資料:
1.谷崎潤一郎:『卍』(改)新潮社〈新潮文庫〉、1998年1月。
2.三島由紀夫:谷崎潤一郎論(朝日新聞 1962年10月17日-19日)。
3.永山薰:『エロマンガ・スタディーズ 「快楽装置」としての漫画入門』、2014年4月9日(増補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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